第 1 章
1990年冬
寒風呼呼颳了一宿,到臨天亮才停下,又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緊跟着從屋頂到院子,鋪着的都是厚厚的一層白,屋外傳來孩子們撒歡的聲音。
范曉娟依靠在牆壁上靜靜的看着周圍。
牆上的掛歷上寫着大大的數字——1990。
她感覺自己是在做夢,又回到了出國前的那幾年,那年下了好大一場雪,屋外垂着冰凌子,一根一根的。早上女兒起來生火,煤球爐子怎麼都發不着,就在外面一邊哭一邊扇扇子,她走過去一看爐子裏面冒着黑煙,當時真是厭煩死這個地方了,死活要出國,丈夫怎麼勸都勸不住。
推開了窗,窗外是個小院子,院子中間種着的一棵石榴樹,這個季節只剩光禿禿幾根枝丫,可一到十月份,石榴果子爬滿樹,像一樹的小燈籠,女兒就跟個小猴子一樣背着小框子,蹭蹭蹭爬上樹摘果子,這家送一個,那家送一個的,最大的一個留給媽媽,剩下的一筐子石榴就都是她的了。
直到幾十年以後,女兒還念叨着,國外的石榴就是不如老家樹上摘下來的果子甜。
她心說外頭賣的長途運輸過來,都是捂熟的水果,那能好吃嗎?
國外的月亮不圓,水果也不甜。
韓星辰這是想回國了。
女兒嘴上不明說,心裏還是惦記着回國,她在這邊飲食不慣,腸胃老鬧毛病,老外還喝冰水,從過來以後就搞壞了腸胃。
老伴操勞了一輩子,年紀大了一身老年病,嚷嚷着西醫看不好,不如中醫針灸理療如何如何。
中餐館這邊都靠着丈夫主廚,他身體差了站久了都腰疼,於是決定結束生意,全家人達成一致回國,辛辛苦苦經營了二十幾年,最後算下來這些年的存款,共計一百萬美金。
一百萬美金啊,范曉娟覺着好多,她覺得自己總算能揚眉吐氣。
揣着這些錢,全家就能過上好日子。
到了京市才發現,國內已經飛速發展起來了,滿城都是高樓大廈,出租車走在京市的環線高速上她都分不清東南西北。
找中介一打聽,一百萬美金,在京市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想買個三房還要往南五環靠。
這還不算完。
對不起,您有京市戶口嗎,沒有的話需要交足五年社保或者納稅五年,不然連購買資格都沒有。
范曉娟當時就想吐血。
當年她家在京市的一個四合院裏佔了一排主屋,位置就在北二環雍和宮邊上,她拉着丈夫女兒去那邊轉了轉,周圍都改造出來了,可衚衕還留下來了幾條,他們當年住着的地方完好的保存了下來。
她忍不住感慨:“看看咱們家以前住在這裏,當年要不是我當年非要出國.......”
這話怎麼都說不下去了。
女兒韓星辰從小就懂事,反而安慰她道:“沒事的媽,人都有命數,可能咱們家就沒有發財的命。”
丈夫韓江也說:“是啊,當年跟咱們一樣出國的人還少嗎?”
走出那個巷子,她瞥見丈夫偷偷在抹眼淚,年輕時候俊朗的丈夫因為長期操勞變得岣嶁,近一米八的漢子,才五十幾歲看着就格外的蒼老。
腰椎間盤突出,頸椎病,顛鍋炒菜鬧得手腕有腱鞘炎,一到下雨連毛巾都拎不動。
女兒呢,小時候活潑開朗的,去到國外以後語言不通,又被新同學歧視。
後來就慢慢不說話了,三十好幾的人了,一點主意都不敢拿,什麼都是聽媽媽的。
閨女越懂事,丈夫越表示理解,她這心裏就堵得慌,換現在的話來講她這人性子就是作,丈夫又是個耳根子軟的,也聽她瞎掰掰。
要是有個人罵她一頓也好啊!
被兩人哄着,她心裏就越發憋得慌。
回到賓館躺下,就覺得心塞心梗呼吸不暢,緊接着聽到急救車到來的嗚嗚聲,結果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就看到這幅景象。
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范曉娟捏了一把臉,疼的呀!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開始穿衣裳,外面也開始熱鬧起來,周圍響起鄰居們生爐子做飯叮叮噹噹,賣早餐的出攤吆喝,出去倒夜香倒垃圾的人相互碰撞時的埋怨......
院子是個一進院,早年她跟她媽租住在這裏,後來跟韓江結婚,韓江僅有的七千塊錢積蓄買下來這裏當婚房。
卧室不大,她跟丈夫住着一張一米五的架子床,女兒還是睡着小時候的鋼絲床,兩床就靠在一起,擠得是密密麻麻。靠牆邊上是一套九十年代很流行高矮組合的柜子,高櫃裏面放衣服,矮柜上面放着一台17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在當時已經算是工薪家庭的標配。
她披上大棉襖子,穿上棉褲下了床,一腳就踩到了坑裏面。
她這一低頭,差點笑出聲來。
這要是夢境,也太逼真了一點,她家床底下是有個坑,當年韓江搬傢具的時候磕的,當時可給她心疼的喲。
丈夫曾經豪氣萬丈的說,等咱們有錢,換上水磨石,怎麼磕咱都不怕!
可這事兒丈夫做不了主,她是節省慣了的,一直捨不得換新,總想着屋子都這麼破了,湊合湊合也能過,結果這一湊合就是幾十年,從京市到羅馬,她就從沒大方過一次,一輩子過得扣扣搜搜,按照丈夫的說法啊,等到你媽大方起來,那得下輩子了。
她繞過小坑,找來了雙棉鞋穿下,還是覺得冷。
她重生前的那個年代,生活條件都改善了,集中供暖,就沒遭過這種罪。
時間過得很快,人生中一大半有記憶的日子,都是在廚房裏面度過的,如今再回想起來,沒出國前的那段日子是她最懷念的。
她剛一起身,鋼絲床裏面的小小人也醒來了,韓星辰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的喊了一聲:“媽媽。”
韓星辰從鋼絲床里爬了起來,呢喃的要往她身邊靠,趴在她胸口蹭了蹭,眼睛還沒睜開呢,手指放在嘴裏吮吸着:“媽媽,我嘴裏那顆糖還沒吃完,等我吃完了馬上起來生爐子。”
夢裏的糖不花錢,還管飽。
她這是在夢裏面吃糖了。
女兒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滿足。
也不知道多久,女兒都不跟自己這樣親近了。
嘴裏說著很懂事的話,心卻好像離得很遠,她記得小時候女兒一直都親她的呀,可後來有事也不跟家裏說,都往心裏憋着。
鋼絲床床底特別軟,而且已經五歲的小姑娘在裏面翻個身都彆扭。
很多年以後女兒說起鋼絲床就是她童年陰影,小小年紀就經常腰酸背痛的,她想睡硬板床。
“來,咱們床上去睡。”范曉娟把女兒抱上架子床,她剛起身裏面還是暖和的。
小孩子覺多要多睡才能長個子,以前她不懂這些,總喜歡用大人的標準要求孩子。
這大冬天的,這才幾點,哪個孩子起得來?
床上還有媽媽起床時候留下來的味道——香香的。韓星辰感覺自己做了個美夢,夢裏面媽媽沒有叫她起來生爐子,還給了她一顆糖,可這顆糖怎麼吃都不甜。
今天夢裏面的媽媽又是一個漂亮的好媽媽,翻了個身又飽飽的睡過去啦。
哄睡著了女兒,范曉娟走到高櫃那處拿衣服,下了雪衣服自然要穿的厚一點。
剛走近,就看見鏡子裏面一抹纖細的身影。
腰細腿長,膚色白皙,五官也明亮立體了起來。
是啊,她年輕的時候也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一個。
她攏了攏睡散了的頭髮,高高的束起來馬尾,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胖棉襖,肥褲腿,也沒能讓她的姿色減弱幾分。
好嘛,真回到幾十年前,重新再活一次,那受的這些苦也是值得的。
出國前她也沒用過什麼護膚品,冬天最多買個雅霜擦一擦,皮膚也養的很好,出國以後廚房裏面待了幾十年,還不到三十五就變成了個黃臉婆,擦再好的護膚品都不管用。
丈夫說皮膚是養出來的。
後面的話他沒敢說,誰敢忤逆家裏的太皇太后呢。
收拾好,范曉娟就拎着煤爐子就出了門。
九十年代各家各戶都用煤爐子。
家裏一般用藕煤,也叫蜂窩煤,八分錢一塊,一天到晚用下來至少需要三塊,她習慣晚上臨睡前悶熄掉,第二天早上再起來再發,每天可以省下來一塊藕煤。
於是第二天早上就要發煤火。
用碎木屑先發起火來,再點着更大一些的木柴,等火發起來了再放前一天燜掉的藕煤進去,等上一會兒煙熏霧繞的,費老大功夫才能生好。
早上她要忙的事情老多,一家老小的飯菜,生火就成了韓星辰的活,為了生火她得早早起床,一天懶覺都不得歇,而這會兒,老二韓海一家子都在床上挺屍呢!
很多年後再回憶起生火的日子,都是一場場噩夢。
經歷過一世的范曉娟現在想來自己腦子真是有毛病,一天省下來八分錢,一個月也只有兩塊四,就為了這點錢她就讓女兒做了一輩子的噩夢。
以後家裏都生着火,再也不叫女兒起早床了。
想着這事兒就推開了灶房門。
家裏本來就兩間房,一間做了客廳,一間是卧室,另外在邊上搭起來一小間做灶屋,裏面除了做飯還兼顧各種功能,堆着一面牆的藕煤。
她剛一走進去,就看見屋子裏面冒出來一個人影。
鬼鬼祟祟的。
屋子裏面黑布隆冬的也看不清,她當是偷東西的賊,一把揪住對方的衣服往外一拉。
很輕,還是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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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眼黃曆,今天宜開張。
又是個好日子,擇日不如撞日就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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