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姐姐
沈嫿住在梅蘭閣,離沈嬌的素心閣距離很近,繞過琴房,就是她的住處。她喜愛花朵,院中一年四季都繁花似錦。
沈嬌尚未踏入梅蘭閣,就聞到了陣陣花香,伴隨着花香傳來的,還有丫鬟們的議論聲,被議論的人恰好是她。
“三姑娘不會真是個剋星吧?害死夫人也就算了,這次又累得二姑娘摔斷了腿,連咱們也被扣了月銀。”
“你知足吧,幸虧咱們是二姑娘房中的人,她房中的丫鬟才真是遭了秧,幾人都挨了板子,聽說白芍挨得最狠,人都暈死了過去,說不得也要被她剋死了。”
半夏聽到這話,臉色猛地一變,正欲上前理論時,卻被沈嬌抓住了手腕。
沈嬌沖她搖了搖頭。
上一世沒能聽完整的話,重來一次,沈嬌自然想聽清楚,她想親耳聽聽姐姐身邊的人是如何將她是剋星、掃把星的話,傳遍整個安國公府的。
半夏沒敢掙開她的手。
丫鬟們的議論,又傳了過來。
“伺候她的還真沒個好下場,她自個倒是命大,一個胎位不正的逆生子,都病懨懨活了下來,八成真奪了旁人的氣運。”
“可不是,不然怎麼活得下來,老太太和老爺瞧見她都覺得晦氣,也就咱們主子還把她當個寶。”
沈嬌出生時確實是逆生,大多逆生的胎兒根本活不下來,她能完好無損的活下來,可謂奇迹,按理說是喜事一樁。她祖母卻覺得逆生不吉利,連帶也不喜她這個孫女。
因她是逆生,母親生她時,身體受損,勉強撐了一年,人就沒了,她父母感情深厚,母親的去世,對父親打擊很大。
父親瞧見她,自然也覺得晦氣,這在府中,並不是什麼秘密,也就外人會羨慕安國公府有一對容顏昳麗的雙生子,覺得她爹有福氣。
以前,沈嬌也以為姐姐拿她當寶,可惜,假的終究是假的,並非她裝聾作啞,就能欺瞞住自己。
上一世的她,終究傻得冒泡,聽了這話,不是上去斥責丫鬟,杜絕流言蜚語,也不是讓長輩為自己主持公道,而是失魂落魄站了許久,她甚至認為自己當真克人,娘親是她害死的,姐姐會斷腿也是因為她。
根本不曾想過,她克人的言論是她的嫡親姐姐,讓人傳出來的,目的不過是想毀她名聲。
她附在半夏耳旁,低聲交代了幾句。
半夏睜大了眼,眼底滿是震驚,反應過來后,她神色稍顯遲疑,想開口詢問什麼,對上沈嬌那雙略顯悲哀的眼眸時,她微微一怔,隱約間明白了什麼,她鼻子猛地一酸,重重點了點頭,飛快辦事去了。
直到丫鬟們的議論告一段落,沈嬌才走出來,淡淡道:“原來我竟有這般本事,還能克斷姐姐的腿。”
她平日就是個軟包子,誰都能欺負一下,本就沒有半分威嚴,因沒什麼訓人的經驗,聲音也軟綿綿的,哪怕是在訓人,也沒什麼架子。
丫鬟瞧見她,僅僅慌了一瞬,就冷靜了下來,其中一個還笑道:“三姑娘莫不是聽差了,好端端的奴婢怎會說您克人?誰不清楚,我們姑娘最是護着您啊,奴婢若真敢背後議論您,只怕主子早將我們發賣了。”
好一張顛倒黑白的嘴,倒成了她的錯,沈嬌靜靜望着她們,沒有出聲。
她有一雙極其漂亮的大眼,烏黑澄凈,好似一汪春日的清泉,乾淨明媚得不可思議。
對上她這雙眼眸時,丫鬟們竟莫名有些羞愧,不由別開了目光。
沈嬌沒料到她們也有羞恥心,眼底閃過一絲嘲諷,這才道:“背後編排主子,被捉個正着還敢狡辯的丫鬟,是該被發賣,我一會兒便稟明姐姐,讓她儘快處置。”
丫鬟們聽到這話,渾身不由一抖,一個個皆跪了下來,連連磕頭,“是奴婢鬼迷心竅了,才胡言亂語,求主子饒奴婢一次。”
她們一連磕了數下,額頭都破了,沈嬌卻只是淡淡道:“胡言亂語?這話虧得是我聽到的,若換成旁人,說不得就以為姐姐容不下我這妹妹,才縱得你們如此膽大,公然壞我名聲。”
丫鬟聞言,皆不敢大聲喘氣,驚恐之下,丫鬟們開始主動掌嘴,哭道:“是奴婢錯了,求主子饒婢子們一次。”
外面動靜有些大,驚擾了院中的人,沈嫿的大丫鬟琴兒便出來看了看。
她恰好聽見沈嬌的話,臉色不由一變,怎麼也沒料到這幾個蠢貨,說人壞話竟被沈嬌聽了去。
她冷聲道:“三姑娘一直是咱們主子的心頭肉,你們倒好,竟敢壞她名聲,來人啊,把這幾個賤婢拖出去直接發賣了!”
琴兒料定了沈嬌不會把事情鬧大,若真將這幾人全部發賣了,主子能用的人,一下就少了幾個,說不得還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篤定沈嬌會幫着求情,畢竟府里的人誰不清楚,三姑娘再心軟不過,凡事總是息事寧人,以往有沈嫿罩着時,她都不敢提任何要求,這會兒又豈會眼睜睜看着這麼多丫鬟被發賣。
誰料,沈嬌只看了她一眼,輕飄飄說了一句,有勞琴兒費心了,隨後就徑直進了院中。
徒留下琴兒瞪了瞪眼,說出口的話,也覆水難收。
這幾個丫鬟也呆住了,哭天搶地想求饒。
想到張媽媽還在房中,若被老太太知曉了此事,於主子自是不利,琴兒連忙讓人捂了她們的嘴,直接將人拖了下去。
*
沈嬌繞過紫檀雕錦鯉掛屏,走到了內室,不出意外地瞧見了祖母身邊最得臉的張媽媽。
老太太年齡大了,腿腳也不利索,又擔心沈嫿這個寶貝孫女,就讓張媽媽特意走了這一趟。
府中幾個姐妹也都來了。
安國公府共有三房,除了沈嬌和沈嫿,還有三個姑娘,大姑娘沈婧是長房庶女,今年剛剛及笄,四姑娘沈姝今年十四歲,是三房嫡女,五姑娘沈嫃十三歲,是二房庶女。
如今沈婧、沈姝、沈嫃都守在沈嫿床前,明明私下總是鬥來鬥去,這會兒瞧着竟也噓寒問暖,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沈嫿倚在床頭,左腿被木板固定了起來,她神情淡然,正遊刃有餘地與姐妹們周旋着。
她同樣生得極美,五官與沈嬌有七八分相似,最大的不同便是那雙眼睛,沈嬌的眼睛圓溜溜的,乾淨明亮,像極了林間的小鹿,帶着不諳世事的純真,她的眼睛則稍顯狹長,眼尾微微上挑,帶着別樣的風情。
沈嬌緩步走了過去。
上一世,自從得知姐姐不止一次地利用過她,又不管不顧地令她替嫁后,沈嬌就甚少回府了,她不敢見她,甚至不敢質問她為何這般待她,只能沒出息地躲在被窩裏偷偷哭鼻子。
有時,她甚至以為是自己太笨,才惹了姐姐厭煩,她將一切過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換來了什麼呢?
白芍死了,半夏死了,白朮也死了,護着她的人,都死在了她身前。
這一刻真正站在沈嫿面前,沈嬌才發現,與她見面也不是多麼可怕的事,她微垂眼帘,遮住了眼中的厭惡和憎恨。
瞧見她,沈嫿唇角上揚,朝她勾了勾手指,“嬌嬌醒了?哪裏可有不適,快過來讓姐姐瞧瞧。”
放在以往沈嬌早惶惶不安地撲到了她跟前,緊張地查看她的傷勢,說不得還要掉金豆子,哽咽地連話都說不出。
今日,她卻僅是乖巧地走到了沈嫿跟前,“我聽半夏說姐姐摔傷了腿,都是妹妹不好,害姐姐受累了。”
以往沈嫿很反感她怯懦的模樣,也曾怪她不爭氣,不會討父親歡心,幫不上她什麼忙,如今見她舉止規矩,行為得體,她卻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沈嫿壓下了心中那絲怪異的感覺,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半真半假地嗔道:“傻丫頭,這事哪能怪你,馬兒突然發狂,是誰都沒料到的事。”
沈嫿停頓了一下遲疑道:“說來也怪,這匹馬明明是我拜託表哥,讓他精心挑選的,性情極為溫和,很適合初學者騎行。怎會突然發狂?”
沈嬌眼睫微動,附和道:“難不成是有人暗地裏動手腳?”
沈嫿摸了摸她的腦袋,眼神微微有些冷,“若真有人害你,姐姐就是豁出這條命不要,也絕不會饒她。”
她儼然一副好姐姐的姿態。
上一世,聽到這話時,沈嬌心中軟成了一團,一看到姐姐被木板固定住的左腿,就忍不住偷偷抹眼淚,恨自己拖累了姐姐,哪怕後來,大姐姐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姐姐自導自演的,她也不肯信。
結果自己的名聲壞掉了,姐姐卻被萬分稱頌,說她捨身救妹,至善至純。
沈嬌彎唇,豎起白嫩的手指,擋在了沈嫿唇上,“姐姐莫要擔憂。紙終究包不住火,壞人做了壞事,定會受到報應,若是沒報,定是時候未到。”
她聲音軟糯動聽,最後一句話卻壓低了聲音,莫名有點瘮人,那一瞬間,沈嫿只覺得壓在唇上的手指,力道有些大,令她無法呼吸,下一刻,沈嬌就收回了手,沖她靦腆一笑。
沈嫿這才堪堪回神。
府里的丫鬟婆子皆是人精,張媽媽又在老太太身邊服侍了數十年,自然見慣了后宅那些腌臢事。
張媽媽迎合道:“三姑娘說得對,紙包不住火,真相總歸會大白的,二姑娘且好生養傷吧,這事呀,老太太一早就察覺出了不對,已經派人去查了,若有人暗中搗鬼,相信老太太定然會為姑娘做主。”
聽完張媽媽的話,大姑娘沈婧心中莫名緊了緊,愈發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些年,她與沈嫿過過不少招,令其倒霉過,自個也曾吃過不少虧。
馬兒突然發狂時,她就察覺出了不妙,覺得沈嫿又在謀划什麼,想到丫鬟並未在她房中搜出什麼奇怪東西,她心中才稍定。
這時,一個丫鬟卻匆匆走了進來,說:“二姑娘,張媽媽,郎中已經仔細瞧過了馬兒,說這匹馬服了一種藥草,方才癲狂失控。”
張媽媽道:“那就趕緊去查!查查近日誰出過府,誰又去購買過這種藥草。”
丫鬟應了一聲,正欲退下去時,五姑娘沈嫃的丫鬟,卻突然跪了下來,“二姑娘,有句話奴婢不知是否當講。”
她說完,便飛快瞧了一眼沈婧,眼中似是帶着畏懼。
沈嫿轉了一下手腕上的玉鐲,似笑非笑道:“你瞧大姐姐作甚?有話就說,大姐姐還能吃了你不成?”
沈嬌則垂下了眼眸,好戲終於要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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