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酒色
待兼竹換好衣服從屋裏出來,黃昏將近。
還是那身青衫,只不過在外面披了層薄如蟬翼的罩紗。師兄特意叮囑他穿得別太寒磣,免得出門被人小瞧,他又在腰間系了珠玉帶,赤紅的朱瑗落在腰際,很是惹眼。
席鶴台上空無一人,懷妄的庭院內亮了燭火,院中那隻鶴正在給自己梳羽毛。
兼竹沒有停留,從院門口晃了過去。
剛走出幾步,白鶴突然撲棱一下衝著他飛了過來。
大概是對它“怕生”的認知過於深刻,當鳥喙精準地啄住他腰間的朱瑗時,兼竹才反應過來。
他沒敢用靈力,只能一手拽住腰帶拉扯,“乖崽,這不是你能吃的東西。”
白鶴仗着物種障礙佯裝聽不懂,宛如一隻熊鶴崽,一個勁兒想把那枚惹眼的朱瑗叼走。矯健的翅羽“呼啦呼啦”地拍打,像在刮小型妖風。
很快,腰帶就鬆鬆垮垮掛在了胯上,外衫也在被掀得滑落一頭,衣襟沒了約束放肆地散開。
兼竹痛心,“懷妄是這樣教你的嗎?我不信。”
正對峙着,院內屋門“吱呀——”一聲推開。
院門口的動靜驚動了懷妄,後者從門內走出來。他冷聲,“你們在幹什麼。”
一人一鳥同時停住。
白鶴這時候能聽懂人話了,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翅膀撲棱一扇瞬間飛得不見。
兼竹,“……”
場面上一時只剩他二人。
兼竹還一手撈住衣襟,一手拽了腰帶,流光的珠玉從腰間勾落至胯骨,沒入罩紗若隱若現。肩頭半敞,襟口灌了蒼山的冷風,小塊瓷潤的皮膚激起一層疙瘩。
他想,自己此刻看上去肯定像個被打劫的良家少男。
懷妄的目光定了一秒便移開,“它喜歡漂亮的珠玉。”
兼竹三兩下攏了衣衫,“從小拜金是不對的,你得多教育教育。”
“它八百歲了。”
“……”兼竹卡了一秒,“那就是為老不尊。”
懷妄被哽了一下說不出話。他看兼竹轉身要往外走,重拾威嚴,“去哪兒。”
兼竹的腳步停了下來。
在懷妄以為他要解釋時,他回過頭挑起嘴角,將散落的珠玉腰帶隨意一勾,有種漫不經心的風流。
他拿捏着白日裏懷妄的語氣,“和仙尊有什麼關係。”
說完也不看懷妄,從乾坤袋中掏了把雕花摺扇出來,“刷啦——”一聲瀟洒展開,大搖大擺從懷妄面前晃了過去。
……
傍晚的鷺棲城,橙紅的燈火如長街游龍,攤販的吆喝都模糊在了昏黃的夜色中。
兼竹跟着幾名師兄穿過熙攘的人潮,何師兄側頭看了他一眼,“師弟,你心情很好?”
兼竹想起剛剛那一幕,嘴角微揚,“出來玩,心情當然好。”
何師兄哈哈大笑,輕車熟路地帶着他們徑直走進一家酒樓。
樓中雕樑畫棟,絲竹聲聲。何師兄要了個臨窗隔間,幾人入座,點過幾個小菜,便有歌女進來撫琴吹笙。
兼竹聽了會兒沒品出什麼特別的興味,待酒菜上桌他便埋頭專心乾飯,幾乎把歌舞聲屏蔽。
一旁常師兄注意到,“兼竹師弟,你怎麼都不欣賞一下民間曲藝?”
何師兄拍了下腦袋,“喔!忘了,師弟對姑娘不感興趣。要不師兄再叫幾個俊俏郎君進來……”
兼竹一秒婉拒,“倒也不必。”
常師兄笑道,“也罷,這凡塵酒樓中的小郎君,師弟必然是看不上。那宗門裏的如何?”
何師兄喝了點酒,面頰紅紅的,興緻上頭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師弟,咱宗門裏有很多人關注你,你知道嗎?”
兼竹想起絡繹不絕的窗口,“很難不知道。”
何師兄道,“洛師兄在我們面前都提起你兩回了。誒,你認識洛師兄嗎?”
“不認識。”他感慨,“但想必檜庾長老提起我的次數更多。”
師兄幾人一陣大笑,轉頭繼續欣賞民間曲藝,沒再提這話題。
隔了會兒,兼竹起身,“師兄,我出去透透氣。”
“去吧師弟,可別走丟了。”
他推門而出,木門掩住了身後的歌舞蕭聲。走廊里四面透風,驅散了些剛剛在包廂內染上的酒菜胭脂味。
兼竹理了理外衫往樓下走,剛走下幾階,從下方迎面上來一少年,穿着華貴,後面還跟了幾名僕從。
樓道狹窄,兩方同時停住,他正要避讓,對面的少年揚着下巴開口,“讓本少主先過去。”
兼竹聞言反而不動了,揣着袖子懶懶靠在樓道上,腰間珠玉纏得隨意,更顯得像挑釁,“為什麼?”
“你知道本少主是什麼身份嗎。”
“我只讓老弱病殘。”兼竹問,“你是這裏面的哪個身份?”
少年頓時氣得臉紅,“再不讓開,就別怪本少主不客氣了!”
兼竹慈愛,“我不怪你。”
“……敬酒不吃吃罰酒!”少年胸口起伏,反手抽出一軟劍便劈了過來。
兼竹避也沒避,抬手迎着劍側屈指一彈——噌!軟劍反向拍在里側牆壁上,留下一道印跡。
他垂眼看來,側臉映着廊外樓頂雕花燈的光影,袖間薄紗似浣煙籠雲。
少年愣了愣,“你……”
他忽然收了軟劍噔噔幾步走上來,“你剛才那招彈指好帥!很有逼格,快教教我!”
兼竹,“……”
他不欲糾纏,“逼格是我自帶的。”
少年從袋中悄然摸出半個酒壺,試圖誘惑,“我們可以邊聊邊喝。”
兼竹挑眉,“這是敬酒還是罰酒?”
“這是我家鄉特產的美酒。”少年直接把他翻了個面,“別計較了,至今還沒幾個人能合本少主眼緣呢!”
“……”
片刻,上等包廂內,兩人相對而坐。
少年的臉就像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剛剛還怒容滿面,這會兒已經掏出藏酒熱情而嘚瑟地邀人細品。
兩杯清透的酒釀擺在桌上,酒香溢了滿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微酸,入喉回甘,的確是好酒。
兼竹既來之則安之,杯盞輕磕。兩人聊着天地乾坤,聊着山川江河,聊着怎樣彈指有逼格。
幾番探討間,酒水嘩嘩下肚。
半壺過後,少年已然熟絡,拉着兼竹訴苦,“本少主為了擺脫家裏的束縛,正在離家出走,你那兒有沒有住的地方可以收留我?”
兼竹絲滑地把袖子從他手中抽出,“不瞞你說,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前夫悔婚出走,我從鄉下追來千里尋夫。”
少年頓時憐憫,“你怎麼比我還慘。”
兼竹,“……”
兩人帶着痛苦面具相互同情了會兒,外頭傳來幾名師兄的聲音:
“師弟!師弟——”
“說是去透風,怎麼就沒回來了?”
嗒。酒杯擱在桌上,兼竹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起身道別,“天色不早了,多謝款待,我準備回去。”
“等一下。”少年從袖子裏摸了塊傳訊石出來扔給兼竹,“同是天涯淪落人,隨時保持聯繫。”
兼竹收下傳訊石糾正他,“這叫命運的弄潮兒。”
·
師兄弟幾人趕在臨遠宗宵禁前回了山門。
亥時剛過,夜幕低垂。
兼竹回到蒼山時四周漆黑,唯有一地積雪反射着月光白得晃眼。懷妄的院落里沒有亮燈,他停在原地看了會兒,正要回後山,轉頭便在席鶴台上瞧見一道身影。
皓月之下,修長的身姿立在涯邊,銀髮未束,幾乎融入那月華清暉。
兼竹怔了怔。
大概是被白光晃得腦中空蕩,先前的酒氣在五臟六腑間蒸發,他心口砰砰直跳,亢奮洶湧的情緒瞬間翻騰上來。
他朝懷妄走過去。
夜風徐徐,醉人的酒氣彌散在清冷的空氣里。
懷妄早早便知曉兼竹回來了,只是一直沒管他。這會兒聞到酒氣,他皺了皺眉轉過身。
兩人之間已相距不過兩三步。
兼竹看着懷妄,視線沿着對方的眉眼、鼻樑、薄唇一路向下細細描摹。酒精將那些隱蔽的念想放大,夜晚捅破了白日裏用於遮掩的紗網。
懷妄開口,“你喝酒了。”
“嗯。”兼竹應了聲,聲音比平時要柔軟幾分。
他看見懷妄眼中倒映着自己,眼角的薄紅蔓延至耳尖,從黑髮中露出那小尖角的滾熱。
像是藏不住情.潮,終於露出了一點馬腳。
不過那又怎麼樣?
兼竹朝着懷妄抬眼一笑,此間月下,酒色媚人。他眼底翻滾着濃稠的情、沉浮的欲,像要揉進他眼尾的緋紅,淌入這月色。
曖昧得驚心動魄。
懷妄看着他,鼻尖縈繞的酒氣突然變得濃烈而辛辣。
須臾之間像是恆久。兼竹只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便轉身離開,朝着後山的方向一步三晃,飛揚的薄紗捲走了浮躁的空氣。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蒼梧林間,懷妄垂眼,“刷——”一聲腰間問閑出鞘。
劍招連綿如幻影飛花,一息間四十九式落下,地面積雪被劍風帶起,方圓五步內雪花逆飛。
劍端劃過裸露的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溝壑。
收招,入鞘,懷妄穿過簌簌落雪走回自己的院落。他想,兼竹大概是醉迷糊了,把他錯認成了前任。
真是亂七八糟。
院門打開,又吱呀關上,席鶴台上再無一人。
唯有落雪薄涼,細細密密地掩住了地面上那道深長的溝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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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竹:我的笑不是笑,是攝人心魂的毒藥~
今天依舊有隨機撒落的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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