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沉默
半個月來,吳玉經歷了人生中有限的大喜大悲,升職的意外驚喜,老公當面的外遇,盼了許久的小生命,被自己親自斷送;半個月以來,因精神飽受折磨,而不停地用工作壓力來解脫,強烈的精神痛楚,讓她經常不吃晚飯而加班至深夜。
從精神到身體,這半個月,使吳玉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人生的大起大落,她也用自己的親身經歷,解說了那亘古不變的一句老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現在,她只想安安靜靜地吃了睡,睡了吃。盡量將大腦清成空白,只許自己在天哥媽媽接天哥電話的時候,偶爾豎起耳朵聽上幾句。
老人每天的回答,幾乎都是千篇一律。這樣的回答,即使聽不到天哥說什麼,吳玉也是知道個一清二楚。
“嗯......挺好......比昨天強多了......不用買什麼,張姐都會買......放心......”
與每天都會如常的電話詢問,都會發生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每天張姐都會在吳玉的房間,擺上當天接到的新鮮百合,然後把前一天的換去客廳。
吳玉被天哥媽媽安置在自己卧室的大床上,自己去和保姆張姐睡在另一個原本空着的房間。那間房的佈置,有些像酒店的標間。
這樣重複而單調的日子,吳玉沒有覺得厭煩,反而沉溺其中,每一天,都希望時間過得慢點兒,再慢一點兒。
她不知道康復后的自己,該如何面對安平,怎麼走進那個物是人非、人去樓空、讓她錐心刺骨的家;她又該怎麼使自己,重新煥發起工作熱情,去單槍匹馬迎接新的工作挑戰。
此刻的她,彷彿被人拔掉刺的刺蝟,掀了殼的烏龜,從裏到外,失去了迎接繼續生活的勇氣。
失去生活的勇氣,不代表她有輕生的念頭,死,從未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她只是想暫時拋開一切,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時間,忘卻該忘卻的傷痛,然後再重新面對生活。
夕陽與朝陽同樣的絢麗,但她一直偏愛朝陽,因為朝陽能帶給人希望。
人可以逃避一切,唯獨逃避不了時間。無論吳玉是否願意,時間都在以同樣的速度前進着,身體隨着時間的飛逝,也一天天好起來。
到今天為止,在天哥媽媽家裏,已經整整生活了兩個星期,明天又是周一了,吳玉不能再逃避去不去上班的問題。一周的病假,早已過了期,又將下半年僅余的三天年假,口頭跟老范補了申請,明天無論如何,是要上班的。
晚飯桌上的吳玉,想着明天不得不去公司上班,除了失神,心裏的煩惱藏不住的跑到了臉上。別說細心的天哥媽媽,就連只知道多幹活少說話的張姐,都看出了端倪。
晚飯之後,吳玉趁張姐去廚房收拾的時候,坐在沙發上,遞塊茶几上張姐切好的西瓜給老人家,幾經思索,終於下定決心,“乾媽,明天,我得上班去了。”那種被逼無奈的表情,吳玉也沒有刻意迴避掩飾。
老人家把西瓜放回茶几上,挪挪身子,靠吳玉坐近些,拿起吳玉的一隻手,輕輕拍了拍,捋一捋吳玉額前的發,慈祥地笑看着吳玉,“孩子,什麼事,都比不上身體重要,只有身體不舒服,別人幫不上你,你要自己受着,乾媽能幫你端飯,卻不能替你疼,更不能替你快點兒好。明白嗎?”
感受着老人手上傳過來的溫暖,直達心底關懷的話語,吳玉把頭輕輕靠在老人肩膀上,順從乖巧地像在自己媽媽身邊,親昵柔聲地答,“明白。”
老人輕輕搓着吳玉的手,“什麼都明白,就是心裏過不去那道坎兒......要還是心煩,不想上班,就再請幾天假,別委屈着自己,這個心情上班,再辦錯點兒啥事,得不償失。工作丟了可以再找,身體壞了,自己受罪。”
吳玉仍舊靠着老人家的肩膀,點點頭,聲音帶了點委屈,“知道。”倘若自己媽媽在身邊,也會是同樣的話吧。
吳玉養病的半個月,什麼都沒對老人提起,老人也什麼都沒有問過。
不需要問,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在跟吳玉相處半個月下來,猜不到吳玉全部的難言之隱,一個故事的大概,還是估算得到的。
吳玉在老人家裏半個月,安平如吳玉所願,沒打來一個電話。
哪個正常的家庭,妻子流產這樣的大事,竟會一個電話都接不到?即使不知情,正常的生活通話,又豈能沒有?這期間吳玉除了工作電話,就只來過一個看她的朋友,這怎麼可能正常?!
吳玉第二天早上,早早起床收拾停當,跟老人和張姐告別去上班,老人堅持讓吳玉晚上依然回來,張姐也口口聲聲的勸着,還開玩笑的說,“老闆可是高價聘請了我一個月,你要願意給張姐放半個月假,我可樂不得的,但你不能讓老闆扣我工資啊!”
面對張姐的玩笑,老人家關切的叮囑,吳玉一再保證,會再住半個月,三個人剛剛住得熟悉起來,她也確實喜歡這樣的氛圍,有家的感覺。
微笑着安撫完兩個人,緩步走下台階,想到上班之前,要先轉道回家取些東西,想到那個家,就立刻被窒息的感覺包圍。
出了單元門,就看到環胸站在悍馬邊上,不苟言笑滿臉嚴肅的天哥。
天哥看到吳玉,什麼也不說,很自然地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等着吳玉過去。吳玉沒遲疑,也不費話,直接上了車。
天哥給吳玉關好車門,自己返身上車,系好安全帶,再看眼吳玉,自己又解開安全帶,探身想幫吳玉系好,但吳玉馬上明白了天哥的意圖,立刻自己動作起來,天哥窘了下,旋即不動聲色的重新綁好自己的安全帶,方才開車。
“天哥,先帶我回趟家,取東西。”
“什麼路?”
“七七街。”
天哥不再作答,兩人一路無話。
直到車行駛到七七街,吳玉才開口指路,車在吳家樓下停下,天哥沒聽吳玉讓他留在車上等的話,直挺挺的,板着張面無表情的臉,走在吳玉身邊,跟着上樓。
吳玉打開房門,猶豫了下,回頭示意天哥進來,天哥卻不進屋,站在敞開的門口只丟過來一句,“我就這兒等。”梗着脖子視線轉向樓道。
吳玉顧不上天哥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上班時間快到了,休息半個月,第一天上班就遲到可不好。快速拿了工作證等東西,鎖好門,兩人依然沉默的走回車內。
開車去公司的路上,車上的兩人仍然一句話都沒有。
這樣沉默的天哥,讓吳玉很不適應,也琢磨不透。這個讓人心裏悶得發堵的天哥,跟每天打電話詢問她身體狀況,每天都差人送百合花的天哥,怎麼都無法聯繫在一起。
快到公司樓下時,吳玉正思索,晚上自己是不是該回自己家,別再繼續給天哥一家添麻煩時,天哥卻先一步講了話,“下班我來接你,停車場找我。”強硬的命令式語氣,說完,也不看已經應了他一聲“好”的吳玉,車沒做片刻停留的開車走了。
吳玉看着悍馬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急急的向公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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