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章八

章八

星盤上線條交錯縱橫,每一處交叉的點代表一顆星辰,當靈力注入,占算開始,點連成線,便預示出人生軌跡。可蕭峋指尖那點光芒落到星盤上的一剎,竟是如滴水遇江海,轉瞬不見蹤跡。

竟無一根星線被點亮。

蕭峋流露出古怪和疑惑得神情。他視線在自己的手和星盤上徘徊片刻,又抬頭往謝齡所在方向看了一眼,手指再度捻出靈力,小心謹慎地點上星盤。

結果依然,星盤如若覆滿陰雲的夜幕,沒有任何光芒閃爍。

蕭峋的表情變得凝重,他放下星盤,沉眉思索。

占算一道,占出的結論是否準確,和境界有關,但並非完全由境界所決定。這是一條註定只有少數人走的路,它注重人與天的感應,需要對日月星辰親和。

簡而言之,便是天賦。

他在雪域高原上學會佔星之術。那是整片大陸中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一年中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晴天。他在那裏待了五年,其中一千多個日夜都受着星辰照耀。

他熟悉星辰之力,熟悉每一顆星辰的方位,每一座星宿的分佈,如同熟悉自己的脈絡。

五年於求道者而言,不過白駒一隙,短暫到微不足道。蕭峋自然是不可能就此將星算學到極致,卻也敢放話出去,便是那專註研修卜筮星算之道的懸夜閣,寂滅境以下,無人是他敵手。

寂滅境乃修行第四境,整個懸夜閣中,也就閣主到了此境。

半晌后,蕭峋決定換個占算對象進行嘗試。

這回是懸針峰試煉中他遇見的某個還算看得順眼的人,恰巧知曉了名字,也了解到了一些具體信息。

還是那樣的過程,指尖聚起靈力,於星盤上輕輕一點。頃刻,光華水一般淌過盤面,一條九彎十轉的星線亮起來。

占算成功,這人命里的波折恐怕多得過分。蕭峋不忍看第二眼,拂手將星線抹去。

同時蕭峋有結論了:謝齡的過去、現在與未來都如迷霧,無法佔算。

不愧是雪聲君,一位藏得極深的隱士,人間道不輕易示人的強大修士。

蕭峋又朝着謝齡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把星盤收起,起身回床。

*

謝齡忙碌一天,入睡極快,但身體作息讓他醒得也早,窗外天還沒亮,便瞪着眼睡不着了。

他犯起懶,不想爬下床去水鍾那看時間,乾脆就這樣瞪着床頂,複習昨天收集到的信息,嘗試回憶起這本書更多的劇情。

他想要了解的當然是關於自己的,但回憶來回憶去,都是那些設定和前史:

雪聲君很厲害,雪聲君比宗主還要厲害,雪聲君甚少在江湖上出手、但出手從無敗績。而主角拜入宗門后的、現在進行時和未來將會發生的,除了陪着主角加班加點修鍊,嘔心瀝血為他編心法功法,上天入地替他尋鑄劍材料外,別的劇情竟然一點都想不起。

這像極了他高中時候背屈原的《離騷》,就算頭一天勉勉強強背下了,臨到老師抽查,大腦一片空白,后句接不了前句,全文是真記不起。更何況這小說比《離騷》長到不知哪裏去了,他並未全文熟讀。

算了,就這樣得過且過吧。

對這件事的努力到此為止,窗戶外也逐漸亮起天光,謝齡下床、洗漱、穿衣,把水鍾里的陳年老水換成昨晚新接的,看了一眼時辰,伸了個懶腰出門。

山間空氣清新,曉風帶着涼意,草葉間露水未晰。謝齡心道一句這大概是古代為數不多的好處之一了,斜對面那棟小樓的門咯吱一開,紅衣銀髮的少年走出來。

蕭峋似乎還沒睡醒,眼皮子半睜半閉,步伐拖得緩慢,走路甚至還有點兒搖晃。但當看見謝齡,他姿勢立刻站正了,眼神亦有焦距了,朝着謝齡拱手一禮,道:“師父。”

謝齡正打算往庭院裏放日晷,蕭峋突然出現,他多多少少有被嚇到。可轉念一想,他為此間主人,日晷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乾脆大大方方一甩衣袖,把日晷從芥子空間轉移到了庭院正中央。

並向蕭峋丟了兩個字:“日晷。”告知與介紹一般。

蕭峋走到距離謝齡不遠處,垂眸向著庭院裏多出的物件一瞥,道:“徒弟認得。”

“人的時間都有限,惜取光陰。”謝齡臉上表情淡淡,狀似隨口說道。

話畢,他打算就此轉身離開。蕭峋一臉疑惑:“可是師父,我們修行者修道,不就是為了修取無限光陰嗎?”

謝齡聽到這樣的問題,腦子裏蹦出一句話:世界上只有無限趨近於無限,並沒有真正的無限。他對上蕭峋的目光。少年人眸色很深,深得仿若以水墨染成,在逐漸明朗的天光下清亮透徹。

年紀輕就是單純,問的問題都這麼真,謝齡不禁感慨。

他心念一轉,問蕭峋:“你認為什麼是無限?”

“無限是無窮無盡,是永恆。”蕭峋垂眸,幾經思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才回答道。

謝齡認為這兩個概念不能等同,永恆是亘古永久地存在着,而無限是一個值。他沒點出這點,只道:“那什麼又是永恆?或者,你認為什麼是永恆的。”

這一回,蕭峋不假思索:“天道。”

天道,天運行的規律,也就是宇宙規則了。謝齡把名詞換成相近的,心說宇宙還有爆炸的一天呢,天道又怎麼會是永遠存在呢。

“如何證明?”謝齡又拋出一個問題。

蕭峋被問得一臉錯愕。他是真震驚了,這世上哪個修行者——尤其是正道修行者,會質疑天道呢?他眼睛睜大幾分,眉梢上挑,微微張嘴,甚有幾分可愛。

謝齡忍不住要伸手揉這小孩腦袋,把他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揉亂。他控制着自己的手,蓋棺定論道:“所以未必永恆。”

他稟着說多錯多、錯了誤人,以及不能欺負小孩的原則,不再和蕭峋探討這個問題,轉身向正殿走去。

蕭峋收斂了驚訝表情,向著謝齡的背影執禮:“恭送師父。”

謝齡踏着晨風走進正殿,關門之後,就要去書架上拿書,念頭一動,記起昨晚宗主將蕭峋的“成績單”交給了他。

那是一塊玉簡。謝齡在昨天的理論課程中,已學會了玉簡理論上的使用辦法——將神識注入其中,便可閱讀存在玉簡內的信息。

他昨晚成功了好幾次將神識投入芥子空間中,並用它取出東西,便觸類旁通,由一及二,依着那方法,把神識落到了玉簡上。

視野里出現兩份捲軸,謝齡的神識將右邊的點了點。捲軸向著上下兩端舒展開,不曾想,寫在第一行姓名欄里的竟是“謝風掠”三字。

謝齡:“……”

他以為是成績單太長,所以分了兩份,原來是把謝風掠的具體考核結果也一併放進來了,宗主那老頭還真是……

謝齡不知說什麼好,想着都到眼前了,那就看看吧。他由上及下一掃——人間道對新弟子種種方面都進行了考察,包括但不限於資質、體質、品格、耐力、速度、爆發、算力、常識,謝風掠得到的所有評價都是:甲上。

甲乙丙的甲,上中下的上。

這樣整齊劃一的成績,比打麻將做清一色還難,若是換個時代,肯定是閉着眼睛考清華北大吧!

謝齡對謝風掠是個天才學霸的認知得到了鞏固,看向左邊那捲軸時,心情不禁微妙起來。蕭峋那小子會考出什麼成績呢?謝齡打開他的捲軸,姓名蕭峋,資質甲下,體質甲中,品格甲上,耐力甲中,速度甲下……

如果畫個坐標系,將會出現一條完美的波浪線。

至少全都在甲等,但對比旁邊那位的,下品多得慘不忍睹了。

還好收你為徒的人是我,對你不做要求,否則你恐怕只能回家種地了。謝齡心情更是複雜。

他收回神識,把雪聲君的茶具和茶葉取出來,燒了一壺水,泡了一杯清茶,待得水溫適宜入口,一飲而盡。

飲完長嘆一聲,拿起玉簡,找來幾本書,現學現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裏面謝風掠的考核結果抹了。

他打算把這份“成績單”交給蕭峋本人,讓他對自己有個清晰準確的認知和定位。

他去了庭院,徒弟不在;去了小樓,徒弟不在;往附近轉了一圈,徒弟不在。

於是沿着山道下行,來到驛站外——那頭懶龜還在睡,但那隻美麗的白鶴不見了。

——徒弟又出去了。

“來了兩天,出去兩趟……”謝齡面無表情,低聲嘀咕,把玉簡往芥子空間裏一扔,拂袖轉身。

愛出去就出去吧,就暫時當自己沒這個徒弟好了,謝齡心道。

半個時辰后,蕭峋回到鶴峰界內。

他騎的依然是昨晚那隻玉狐狸,長毛潔白蓬鬆。他來到鶴峰驛站、腳踩回地面,付完靈石后,亦是習慣性地揉了揉它的腦袋和後頸。

驛站里雲鶴正進食,雲龜在曬太陽,蕭峋掃了它們一眼,提步往山頂走。

蕭峋是個“過來人”了,再看宗門發的那些入門書籍無甚意思,這山上亦無尋樂之處,便想到去找謝齡。

謝齡是前世手刃自己的仇人,但蕭峋不介意在現在這個階段逗着仇人玩一玩,順便用一些或淺顯或刁鑽的問題去探一探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的觀念。

蕭峋在大殿裏轉了一圈,沒尋見謝齡蹤影;去到他門口敲門,不曾得到回應。他不得不回自己的小樓,把門一關,掏出羅盤尋人。

——謝齡在半山腰。蕭峋循着羅盤指示過去。

半山上竹林傍清泉。林中有石亭,謝齡坐在亭中,不是在正殿榻上腰背筆挺的坐姿,輕輕倚着立柱,手執書卷,一身霧藍色的長袍,烏髮束成馬尾,不做修飾,素凈簡單。

風低迴流轉,吹得謝齡袖擺起落翩然。他眉目低垂,眼尾拉出的弧度清俊又清冷,遠遠一觀,是天上仙入凡。

蕭峋朝他走過去。

謝齡在看初級符道入門。

雪聲君留下的“遺產”中,初級中級符紙半張沒有,而他需要的正好在此範圍,譬如清潔符、火符、水符、照明符。

畫符需要靈力,雖說他現在重傷未愈,但可以先學個理論,描個形狀。

蕭峋走進竹林的時候,他便察覺到了,卻沒有打算搭理的意思。

符道,對於他這個畫畫人、設計人來講,真是半點不講究審美,每一張都長得跟鬼似的,十分有礙觀瞻。謝齡在繼續看和放棄之間橫跳糾結,心情不免煩悶。

蕭峋來到亭外,執手一禮,喚了聲:“師父。”

“嗯。”謝齡眼都不抬,應了聲。

而這一聲,讓蕭峋直覺謝齡和清晨時分有所不同。他看起來平靜,但平靜之下實則藏有波瀾,且這波瀾波動的方向似乎不太樂觀。

蕭峋眸光一轉,從袖中取出一物,對謝齡道:“師父,徒弟方才去了一趟時來峰的食堂。那裏的蒸餃不錯,便帶了一屜回來,希望師父也嘗嘗。”

他外出是為了用早飯,這屜蒸餃本是準備給明天早上的——他一天吃三頓飯,一日三次騎着飛行獸在兩峰之間來回,委實麻煩了。

他想,謝齡自是不會吃這等人間俗物的,但藉此幼稚舉動討一討這人歡心,留下幾分好印象,亦是不錯。

謝齡被蕭峋話中兩個字驚得抬頭。

??

食堂???

謝齡勉強維持住了神情,瞥了眼蕭峋手裏提的東西,是一個圓形的單層食盒,盒上有一手柄,雕着花紋,做工精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裏面冒着熱氣,散發出了香味。

餃子的香味,似乎還是蝦仁玉米餡兒。

是了,人間道這樣大一個宗門,每年都收新弟子,每年都有未辟穀的人,為了確保他們的三餐供應,怎會不配備食堂?

是他格局小了,居然完全沒想到這一點。

“放這裏吧。”謝齡下頜一樣,指了指亭中石桌。

蕭峋聞言心中一驚——雪聲君竟然會同意吃餃子?這個看似清冷如雪、連人間風露都不屑的修士,竟然會答應吃東西?太不可思議了。蕭峋眨了下眼,生生將洶湧的心情按下,步入亭內,依言照做。

謝齡的目光在他、食盒與亭外之間依次掠過,心中升起一個大膽的想法。就算宗門有食堂,但雪聲君不可能成為其中常客,不如……

“是我忘了,你還未辟穀。”他一收書卷,對蕭峋說道。

紅衣銀髮的少年彎眼一笑,語氣渾不在意:“不過是件小事,師父無需掛心。”

卻見謝齡一本正經:“你一日需食三餐,這樣跑來跑去的也麻煩,不若將東面白梅林旁的荒地開墾出來,春種秋收,自給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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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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