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靜中生動5
第十二章靜中生動5
靳夜回到家時,天色已黑。
晏雪明並不在家中。
靳夜開燈看了看冷清安靜的客廳,猶豫片刻,折返出門。
晏家給她開門的是晏嶺。
晏嶺見到靳夜的神情有些複雜,他看着靳夜換拖鞋,斟酌着說:“小夜,你來得巧,我原本也想找你。”
靳夜的動作頓住,她瞬間作出了反應:“晏雪明怎麼了?”
“他一直呆在雪平的房間裏沒出來。”晏嶺說,“我們聊了幾句,父子之間的話我就不說了。但是他……我覺得他應該很需要你。”
“謝謝爸提醒。”
靳夜快步走近了晏雪平的房間,舉起的手猶豫了一下,輕輕叩在了房門上。
如她所料般毫無動靜。
如果這樣輕易有回應,晏嶺也不會求助於她了。
“開門,是我。”
靳夜說完,就聽到了門后“咔噠”一聲輕響。
彷彿是晏雪明的心門,他最柔軟的部門,只會對她敞開。
門后無盡的黑暗在靳夜關門開燈后終結了。
晏雪明靠坐在晏雪平的床上,手上拿着一本半開的筆記本,雙腿搭在床沿上,看起來像是午後小憩剛醒來的模樣。
只是這平靜仿似暴風雨來臨之前。
“去公安局的情況怎麼樣?”
在靳夜問他之前,他先開口了。
靳夜抱肘站着,眉頭微微皺起,簡短地用兩個字形容了這次問詢。
“荒謬。”
是的,在她看來,去公安局的問詢格外荒謬。
程少音提供的實驗報告不過是她最初設計閥門時的初稿,漏洞百出是必然現象,只要靳夜拿出所有底稿,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這個問題的解決簡單到不可思議。
甚至連靳夜本人也覺得:就這樣?程少音的實名舉報有什麼意義?
晏雪明說:“有意義。”
“是什麼?”
“重新立案,意義不大嗎?”
靳夜不解:“我們之前也可以通過這個方法來重啟調查。可是,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再重啟一萬次都是徒勞。”
狼來了這種三歲小孩都懂的故事,程少音會不懂嗎?如果這樣無理取鬧的報案多來幾次,那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就會被逐漸模糊和弱化,最後成為一場鬧劇。
晏雪明之所以按捺至今,也是一樣的道理。
一擊必中,才是最重要的。
“沒有哪一個豪門大小姐會天真無邪。”晏雪明如是說,“我想,她不是在針對你,而是在針對晏家。”
“為什麼?”靳夜脫口而出。
程少音的家族企業與化工毫不相關,甚至連商業利益的衝突也沒有,她為什麼要針對晏家?
“她應該,很恨我哥吧。”
晏雪明自床上起身,靜靜看着靳夜,把手裏的筆記本緩緩遞給她。
靳夜直覺那是晏雪明留在房間中的原因,卻陡然間生出了一種膽怯,不願伸手去接。
可動作永遠比思緒更快。
晏雪明已經翻好了該看的那一頁,靳夜拿到手中,低頭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兩三行句子讀下來。
靳夜看到了晏雪平與程少音戀愛后的點滴心聲。
那個文質彬彬的師兄,也有這樣長情與溫柔的一面啊。
晏雪平用深藍色墨水寫着一手漂亮的鋼筆字。他確是滿腔柔情的,亦在猶豫掙扎是否要令靳夜這個愛慕自己多年的學妹知曉。
“程少音確實是晏師兄……”
靳夜正欲分析事實的聲音戛然而止。
良久之後,她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僵硬地抬起頭,與晏雪明的目光對視,看到了彼此眼睛裏那一瞬間的空洞和崩潰。
柔情百轉從不妨礙利刃刺骨。
晏雪明想要讓她看到的重點並不是晏雪平的脈脈細語,而是這一把用筆墨寫成的尖刀,在一瞬間,在她心臟上狠狠地刺中。
過去種種像是膠片電影,自她腦海里一幀一幀地閃過,最終擷取住每一個痛點,通向四肢百骸。
在晏雪平的這本日記面前,沉重的九條人命,沉淪的兩年時光,彷彿都是大夢一場,笑話一個。
靳夜不願相信,不敢相信,卻不得不相信。
直到每一字每一句,反反覆復,輾轉出現,伴隨着無所適從的憤怒和無能為力的疲倦。
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哀從她瓷白色的臉頰上透了出來,靳夜的腦海里無限放大着筆記本里的最後一句話。
“她這樣愛我,那就跟我一同赴死最好不過。”
這是靳夜終此一生聽到過最無情的情話,也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愛語。
而在這句話之前,是整整一頁計劃縝密的自殺方案。
靳夜無聲地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此時此刻,兩個人靜默地站在晏雪平的房間裏,感受着這個房間裏最後殘存的屬於那個人的氣息,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虛脫感。
“我明天會把日記交到公安局。”晏雪明低頭凝視着她,“這是屬於其他八個人遲到的公平,也是屬於你的。”
這將是一場疾風驟雨。
靳夜可以想像,晏雪明將自己關在房間裏所作出的決定多麼艱難。
只要他把這本日記毀了,永遠對此閉口不言,這件事的真相就此塵封,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可他沒有。
他的聲音淡淡的,彷彿飄在風裏一吹就散。
那神情平靜,彷彿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無干係的事。
可靳夜卻覺得,晏雪明此刻一定非常難過。
她握住他得手,只覺得他連手指尖都是冷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慘然發白。
她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可此時此刻,心情百轉,柔腸百結,笨拙於言辭的她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亭亭。”晏雪明喊了她一聲,無比平靜地說,“我們離婚吧。”
靳夜驀然抬首,如同石化。
她獃獃地看着面前這張臉,覺得一股熱氣涌到嗓子口,讓她一瞬間啞然無聲,不敢開口去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