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北上滄城
風束這隨口一問,恰好戳到了池歆隱瞞的事,他不敢說見到聖教的黑衣人,怕是聖教與中原武林有過節,只能避重就輕道:“睡得挺好。”
能挺好才怪!沒有鋪蓋睡在貨艙,怕是連腿都伸不直,這委屈池家四公子居然忍了?風束又加了一些傲慢的腔調,刺激道:“我們風家雖說家大業大,但是也不養閑人。不做事的僕人沒飯吃,這道理你懂么?”
“在下明白。還請風管事吩咐事情。”
“那你會做什麼?”風束擠兌道,“行船這套有船夫,我身邊幾個長隨也都懂得經商記賬。便是端茶遞水縫補漿洗都有細緻的丫鬟婆子。”
池歆一聽人家有的是僕人,而且都各有所長,他自然不會行船和經商記賬那套,比起女僕,他那點服侍人的手藝也絕對上不得檯面,自信心再次跌落,連頭也抬不起來,無言相對。
“哼,原也不指望你會做什麼,你不惹麻煩就好。”風束一看對方沒了下文,想來是已經被刺激到了,便假好心的補充,“若是待不住,想回池家,隨時和我說。我派人送你回去。”
池歆算是明白了,對方不安排他做事,大約也是不會管他飯食了。至於回池家,他壓根沒想過。他不敢當面忤逆對方,只得先恭敬道:“是,在下不會亂跑惹麻煩。”
“哼!”風束繼續冷哼,盤算着就是不給他吃的,看這池家的公子能堅持幾天。之前見他帶上來的包袱輕飄飄的,似乎並沒有什麼吃食的樣子。若池歆餓得去別處翻找食物,他就逮住說他偷竊,也就有借口一頓狠罰。如此折辱,肯定能讓池家公子早早打道回府,這樣也為風家提前解決了一個麻煩。
池歆也沒覺得自己能天天混到吃喝,不過他還是早起晚睡在甲板上溜達,尋找機會。
每當船靠岸,他肯定要幫忙客人上下。他發現總有人上船下船拿着許多行李需要搭把手。風家的僕人們不屑於做這種低賤之事,船上的船夫照理是需要免費幫忙,可他們行船一天到靠岸的碼頭誰不想多休息一會兒,能裝看不見就裝看不見。
當然也不是每個客商都像那天的中年人一樣的好心,能給富裕乾糧的很少。總之池歆隔三差五才能混到一口別人吃剩的東西。他也並不抱怨,至少船上的清水能隨便用。於是到了靠岸的時候,他也會幫着船夫去補充清水。
起初船夫們嫌他太瘦弱,以為他幫不了什麼還添亂,結果發現這少年人看着瘦,卻有一把力氣。壯漢能拎的東西,這少年也能拿的了,幹活手腳利索,從不問東問西,於是也都自然接受了他。
又混了幾天,還真讓池歆學到了一點行船的技術,甚至跟着船夫領到了雜麵的餅子充饑。
風束默默觀察着池歆,暗自心驚。
這池家少爺能放下臉面與那些販夫走卒混在一起做苦力,竟也弄到了吃食。其實他並不相信池家沒有給池歆銀錢,可池歆愣是沒花分文,賣力氣換吃的,每樣吃食都有來處。這讓風束想借口偷竊折辱,都沒了下手的機會。
風束不免會想,這池家公子莫非是早就防着被人陷害,才如此行事么?還是說他純屬隨遇而安的性情,這是打算提前適應為奴僕的生活。
如果是心機深沉,又或者堅韌的性情,到了風家還真是個麻煩。看來要通知風家堡那邊的老夫人,將計劃改的更嚴苛一些,提前做好更充分的準備了。
風家居於滄城以北,大船沿着運河在滄城碼頭靠岸之後,早有風家的馬車等候。僕人們忙碌的卸貨,池歆本來也是要幫忙的,卻被風束叫走。
“裝卸貨物還需要時間,我先帶你回到風家堡安頓。別在這裏耽誤了,晚上老夫人還要召見你。”風束頓了一下,補充道,“按照當初風家與池家的約定,你是正經的要來風家為奴十年,身契都準備好了,等你到了地方簽字畫押后,便不再是池家的少爺。堡中庶務都是老夫人主持,會有管事監督你做事。”
池歆原主大略通曉一些江湖事,知道風家家主風一舟的父親已經過世。風一舟雖然已經娶妻,不過家中大小事務還是生母馮氏、也就是風束口中那位老夫人掌管。與池家一樣,風家的男人們首要任務還是習武,府內的經營是女人們管着。他於是沒多問,恭敬應道:“是。”
風束沒有在池歆臉上看到任何不滿,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着力,鬱悶的也不想再多說。反正他還要南來北往忙生意,這個池家公子到了風家堡內就不歸他管了。他原還想着能早點打發池家公子回去,結果沒能做到,真是愧對了家主的期望。
池歆跟着風束坐在馬車中,不用自己走路當然高興。表面上卻只能藏着笑,一路沉默,免得被人懷疑。因為車窗是關着的,並沒有看到沿途風景,神情略有點低落,總體表現倒是符合原主離家思鄉的樣子。
兩個時辰后,車子停穩,池歆跟着下車,這才有機會觀察周遭環境。
這裏與江南的溫潤不同,乾燥有風,入目都是北方的蒼勁植被。近前的宅院依山傍水修建而成,從山腳延伸到半山腰,亭台樓閣巍峨叢立,院落套着院落,最外圍還有堅實的圍牆,比一座城池絲毫不差了。
聽說北方蠻族會南下沖入關內劫掠,因此北方世家大族都會聚族而居,興建高牆大院,堡內有專門的私兵護衛防守,防禦力比縣城和官方要塞絲毫不差。若真有戰亂,依附大族的平民百姓會躲入這樣的堡壘避難,就算是蠻族鐵騎也很難攻破。
今日他終於親眼見到,實在是震撼。與風家堡一比,聖教那邊的房舍就顯得粗糙太多,遠不如這裏雕樑畫棟的精美。
可是這與池歆原主記憶中的池家大宅相比,似乎還少了婉約與細膩。若論真正的豪宅,融匯了山水園林的精雅,或許只有江南那般富庶的地方才能營造出來了。
池歆一想自己要在風家堡內為奴十年,以後有的是機會仔細看,便不敢再東張西望,而是低着頭,順從的跟着僕從走角門,進了相對樸實的下人院落。
帶路的僕人如鋸嘴葫蘆什麼都不講,只讓池歆領了兩套風家僕人的衣飾和一床薄被,就把他送到一處看似荒廢已久的偏院。
偏院中早已等着一個管事,五十來歲的樣子,鬢角斑白。
這管事自稱風重,是堡中的管家,上下打量了一眼態度謙卑衣着樸素的池歆,小心掩飾着心中些許詫異,指着那屋頂長滿野草的房子,故意用傲慢的腔調說道:“小子,不管你以前什麼身份,現在都是風家的下人,歸我統管。從今天起,你就先住這裏吧,趕緊收拾一下換了衣服,我帶你去拜見老夫人。”
池歆很是上道,作為普通奴僕,按照慣例應該很少見到家中正主,那位老夫人估計也是這次去拜見了,往後可能都不會再見到。以後吩咐他做事對他進行管束的就是這位風重管家了,他要乖乖看風重的臉色,才能有好過的日子。
縣官不如現管,這些經驗沒人教,全是池歆當葯奴那會兒領悟的。他急忙聽話的拿着東西,手腳麻利的進了分配給他的屋子。
其實四壁斑駁的房間裏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一張床鋪,掉了漆的木桌木椅,簡單的日常用具雖然不是一應俱全,對一個普通下人來說也是足夠了。
池歆沒想到自己居然能住單間。這可比聖教中四面透風幾十個奴隸擠在一起的奴棚條件好太多了。他滿心歡喜拭去床上的積灰,放下被褥,換上風家僕人的服飾。這套服飾是青布粗衣,略肥大了一些。衣服怕小不怕大,這樣如果省着點穿,幾年後他長高長胖了反而更合適。
他瞥了一眼其他地方的塵土和牆角的蛛網,心想還是回來沒事時再清掃,不能讓風重管家等太久。
“這院子裏沒有別人,只你一個人住,倒也清靜。”風重在外面等着,見池歆出來似笑非笑的模樣,猜着這池家公子倒是挺隱忍的,這荒廢的破爛屋子居然沒能嚇倒他?
於是風重又繼續說道:“每日午時和酉時,你就到適才領被褥的那個院落去,與其他的僕人一樣領飯食。早上廚房是不起大灶的,你可以頭天晚上帶些吃食回來,早上自己熱了吃。”
說是這麼說,風重卻沒給池歆發爐子或木炭。沒法生火,一個人住在這裏,怎麼熱吃的?以後池歆能有口殘羹冷飯就不錯。如此餓上幾頓看這池家公子是否還能熬得住?
“是。”池歆恭順地應了一聲,心想居然每天能領到兩頓餐飯,那早上吃不吃都行。所以他壓根沒想着早上加熱飯食這回事。至於人家沒給發爐子木炭,他也毫不在乎。風家堡雖然在北方,不過感覺比聖教那邊的山上氣候溫暖一些。就算冬天下雪,也冷不到哪裏去吧,何況他還領了鋪蓋呢。
住是獨門獨院,穿是發了兩身衣服還有被褥,沒說不幹活就沒飯,那意味着他只要能動自己走去那個院子,一天就可以領兩頓飯吃。這生活未免太愜意了一些,池歆滿意的微笑,真誠道謝:“謝謝您,這裏確實清靜,在下也很受照顧。”
風重哪知池歆的評價標準低的離譜,只道是這孩子覺得受了委屈卻為了面子說氣話,他也不寬慰,只是按老夫人交待的說道:“風家沒有人看着你,哪一天你住的不滿意覺得委屈了,大可以一走了之。”
“我不會走的。”池歆堅定的回答,包吃包住,做的還是他熟悉的奴僕之事,這麼好的條件他為什麼要走,他瘋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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