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及笄
從那以後,沈夢溪便同天女隔壁而眠,只是沈夢溪的偏殿門常常關閉,天女也並不知道有這麼一位絕世仙君住在自己隔壁。
小天女總角之年時,曾在夜晚偷偷溜出來賞月,卻看見觀月台上矗立着一位男子,青衣玉簪,帶着面紗,飄然若仙,拿着玉笛在幽幽吹奏。
琴音低沉,凄清悲傷,引得烏鴉駐足,雲海翻湧。
那時的小天女還不知道何為情愛,只覺得自己心向神往,情難自禁,似乎能親身體會他的哀傷,卻不能為他解難,於是竟然鬱結於心,簌簌哭泣。
男子似乎聽到了哭聲,停了下來,走到她身旁,把笛子放在她肉肉的小手上,輕撫她的腦袋。
天女拿起那支玉笛,卻不知從哪裏吹起,男子將笛子橫放在她的指尖,輕輕掰動她的手指與六個笛孔一一對應。
天女似懂飛懂地用嘴將氣息吹進笛孔,居然也吹出了美妙的笛音。
正欲同男子分享喜悅,那男子已經不見了蹤跡,急得小天女到處張望,可是只看見烏鴉亂飛,雲海沉沉。
時間飛逝,天界的俏嬌小姐終於到了及笄之年。
這些年除了拔掉了教書先生大半鬍子;
被她手抖打碎的奇珍異寶數不盡數;
常常在其他女神洗澡時替她們好心保管衣物,只不過總時忘記送回去。
倒也沒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儘管如此,這頑皮猴子的及笄之禮倒也是神界的盛事,既是盛事,少不了仙女散花,明燈華飾,瓊脂玉露,歡男痴女。
言紫姝一身雪白鎏金霓裳,頭束珍珠流蘇簪子,倚在碧瑤池旁,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莞爾一笑。聽見侍女在遠處喚她,才把手裏的玉苓放入水中,隨波逐流。
玉露台長階九百九十階,她踩着那雙高腳鞋如履薄冰,可是看着眼前的母後父皇,她還是踩着那雙蹩腳的鞋子,手裏托着數十斤的象牙書,一步一腳印地踏向賜她萬千寵愛與榮耀的神殿。
她把手裏的象牙文書交給天帝,只痴痴地笑,旁邊的母后對她溫柔的眨眨眼,她才想起宣誓這一必不可少的步驟,趕忙磕磕巴巴地說道:“我……我……言紫姝,身為天神之女,定會承擔起關愛眾生的責任,讓吾身後的子民得以安居樂業,永遠不受天災人禍之苦。”。
言紫姝以為自己背了千萬遍的誓言早已熟捻於心,可是她卻花了一萬年去了解這句話背後的信仰和代價。
言紫姝的妹妹言明蘭躲在母親生后,探出小腦袋對着姐姐傻樂,妹妹比她小六百多歲,眉眼與她神似,小臉豐腴嬌嫩,如同出浴的芙蓉,兩個梨渦如同上天的嘉獎,讓嬌艷中多了幾分溫純。
言紫姝行完伏身禮后,站在家人中間,等待着眾神官投擲芳草以示允恩。
只見滿天芳澤,如同柳絮一般緩緩降臨,有淡的素粉,有艷的朱紅,還有明的翠綠,落在她潔白無瑕的霓裳上,讓她如同被鮮花艷草包圍的澤世明珠。
丑時,夜深人靜,參加盛典的神官早已回去,言紫姝及笄之後要住進自己的寢宮,諾大的寢宮裏冷冰冰的,她和妹妹實在耐不住裏面的寒,於是打算偷偷溜出去玩,可是大門要經過天帝天後的寢宮,於是兩人必須做好周密的計劃。
她打算先讓妹妹在外面放哨,自己去偷大門的鑰匙,經過寢宮外庭院時,卻意外發現大伯正在和父皇母后談話,兩邊似乎有點矛盾,開始有些肢體接觸。
突然,大伯不知道使了什麼法術,讓父皇如同中了邪一般,舉起長長的彎月刀向母后捅去,只見母后腹部湧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襟,言紫姝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母后!”,突然背後的人趕緊捂住了她的嘴。
母后倒地不起后,父皇看見手裏的鮮血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妻子,精神幾近崩潰,拿起手裏的刀自刎了,大伯看見他們都倒地不起,只勾了勾嘴角便騰空消失了。
言紫姝喉嚨被什麼堵住似的,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覺得有一把刀把她的心剜成碎片,丟在地上任人碾壓。
這時,門後傳來妹妹的叫喚聲:“姐姐,姐姐,好了沒有?”。
言紫姝拖着沉重的身體,連走帶爬地跑道明蘭身旁,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摟在懷裏啞聲哭泣。
明蘭被她嚴嚴實實的裹着,天真的問道:“姐姐又在和我玩什麼木頭人的遊戲么?可以先暫停一下嗎,我有點喘不過氣來。”
這時身旁的姑姑雲裔仙人才走了出來,輕撫明蘭的臉蛋,將姐妹倆摟在懷裏。
言紫姝擦乾眼淚問道:“這事你早就預料到了,為何讓我蒙在鼓裏?”。
雲裔仙子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我雖為神卻也不是事事都能確定,心裏虛幻的感覺如何能確認為現實?”。
言紫姝撇撇嘴說道:“連身邊人都救不了,如何普度眾生?”。
雲裔仙子站起來,眺望着遠處的圓月,說道:“命里有時終須有,你父母親早就算到此劫,不僅如此……”。
“還有什麼?”言紫姝睜大了一雙楚楚動人的眼睛,好奇地問道。
“沒甚麼事”雲裔仙子還是遵守了和天帝約定,把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晚上,雲裔仙子回到寢宮,輕輕打了個響指,突然一位綠衣男子幽幽現身,全身發散着淡淡的熒光,那名男子做拱手了個輯,說道:“有話請講。”。
雲裔仙子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說道:“你知道當初我耗盡萬年修行將你幻化成人形是何目的?”。
男子躬身答到:“鄙人有幸幻化成人形是為輔佐天女得道成為真神。”
雲裔仙子背過身去,邊踱步邊說道:“現在我給你加一條任務:我要你生生世世護着她,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綠衣男子眼睫微顫,躬身答道:“鄙人儘力而為。”
玉裊閣里,雕花的明燈微微發亮,言明蘭已經被哄得酣睡,言紫姝雙手環抱,偷偷啜泣,眼淚滴落在白玉地板上,又從地板的邊緣滑落道華韶池,澆開了朵朵金蓮。
突然,一人踏着微步,衣擺拖在白玉瓷磚上,走道她身邊,把一朵金蓮送到她面前,微微啟齒道:“我幫你報仇!”。
言紫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副少年模樣,峰眉劍目,輕薄的面紗掩蓋半張臉,頭上插着銀制雕花的簪子,一身碧綠的長衫,內里是白色的衣襟,胸口微敞,領口綉着一朵桃花,全身幽香浮動。
那男子對她伸出手掌,眼神里卻是看遍世事滄桑的安然自若。
她半信半疑地把手放在他的手掌上,含糊問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姓名?”。
男子“呵”地淺笑一聲,牽起言紫姝的手把她輕輕拉了起來,說道:“我是你師叔,小時候我抱過你的。”。
言紫姝聽得一頭霧水,定定的問道:“師叔?為什麼從沒人告訴我我有個師叔?”。
男子寵溺地拍拍她的腦袋,說道:“這都能忘?小時候我抱你時你總把口水吐得我全身都是,怎麼?不認賬了?”。
言紫姝聽見自己小時候的囧事,趕忙說道:“小時候不懂事,師叔怎麼還記得!”,於是趕忙用微笑掩飾內心的尷尬。
言紫姝看見男子以紗掩面,不解的問道:“師叔為何要蓋住半張臉?”。
男子垂下眼帘,緩緩說道:“我生得不好看。”。
言紫姝笑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好不好看都應該大大方方示之於人。”。
那男子聽后,揭下面紗,緩緩說道:“我只給你看,你不許和別人說的。”。
只見那男子緩緩摘下面紗,只見他眼若繁星,眉似秋波,白凈的臉龐,立挺的鼻樑,明而不媚,俊而不妖,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頸脖連着下頜上烙着巨齒狀罪痕,如同白玉上的瑕疵。
言紫姝看得出了神,她見過許多的神官,這是第一次為一個人的外表淪陷。
她嘴巴一張一合喃喃道:“你母親把你生得真好看,她一定也很漂亮吧!”。
男子神色黯淡,眼神有些躲閃,說道:“我沒見過我母親,不知道她長成什麼樣子。”。
言紫姝這時攥緊他的手,安慰道:“我不知道你和你母親分開了,你別介懷。”。
男子緩緩撒開她的手,淡淡地說道:“仙草本無情,又何來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