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翠鬢荷戈上將壇(29)
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陰承運在看到山中火起的那一刻,沒有慌神返回寨中,卻反而坐實了他心中的疑問,讓他對“巴依西木”和“雲女醫”的身份產生了深刻懷疑。
實事求是地說,對方的演技毫無破綻,但一切來得卻是太巧合了:怎麼地當他正為購置生鐵發愁時,就有個外國走私商人主動撞上門來?怎麼地此人一來,自己家中就莫名出了時疫,還與山下村寨中癥狀相似?怎麼地今日下山,便恰好遇到有人求葯?又是怎麼地只有他的醫生能夠治好,還口口聲聲此病是“傷害同族女子幼兒”而起?
太多的巧合,讓半輩子都在祝餘國中東躲西藏的陰承運察覺到了些許危險的氣息,而就在他滿心疑惑之時,山上猝然升起的火光戳中了他的神經——無論山上的火光是否跟這些人有關,他都決不能放走那名女醫!她一定已經知道了什麼,而從她口中,一定可以撬出“巴依西木”一行的真實目的!
果不出陰承運所料,就在他挾持了那名女醫準備上山之時,“巴依西木”果然逼於情勢,不得不露出馬腳……現如今兩邊人馬皆是兵刃在手,一觸即發,然而奇怪的是,雙方都沒有要主動出手的意思——陰承運是在等來自縣衙的支援隊伍,而玉羊和波暗羅則是在等十日前與昭景恆約定的龍龜崖水師援軍,或者花郁玫在接應眾女下山回到匯合點后能夠及時發現情況不對,前來援救。
無聲的對峙就這麼頗為默契地維持在兩支隊伍中間,兩邊心中各有忌憚,故而誰都不曾率先動手。然而這場突兀而奇怪的對峙卻引來了城外山民們的圍觀——山中村寨之間因為田地或者水源時常發生械鬥,故而這種兩撥人刀兵相向的場面對於山中百姓來說,並不少見。但這種兩邊分明已經傢伙在手,卻始終大眼瞪小眼誰都沒動第一下的情形,卻還是足夠稀罕的。
原本並不熙攘的縣城門外,因為傳說中的“陰家老爺”與“山賊”對峙而很快變得人頭攢動——有些後到的山民在巫老的蠱惑下摸出了扁擔柴刀打算上前幫腔,但這些人很快就被那些先前從玉羊手中獲得過“仙藥”的山民制止——畢竟在他們看來,陰承運的行為更像是為了獲得“仙藥”而強行搶人。現如今十里八鄉的山中村寨,或多或少都有人出現了泄痢癥狀,故而聽說如今商隊中的那名女醫可以治癒此疫,絕大多數被巫老忽悠來壯大聲勢的圍觀山民,很快都識趣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地過去,眼看着日頭已經漸漸偏西,始終等不來縣衙馳援的陰家家丁開始心浮氣躁:山頂上的濃煙已經漸漸散去,現在就算趕回山中,大概率也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不清楚大寨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狀況,也不知道自己的火藥倉庫究竟損失幾何的陰承運再也按捺不住心中鬱火,退後一步抬起右手——這是下令動手的訊號。
然而就在此時,忽然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縣城方向傳來,緊接着只見一股煙塵從城門中卷涌而出,頃刻間便刮到眼前……待煙塵漸散,圍觀的眾人這才看清,來者是一群身着黑衣皮甲,清一色以面具蒙面的隊伍,除了腰間掛刀以外,身後那一支支銀晃晃的鐵火銃格外醒目;為首一將身穿褐袍頭頂帷帽,紗帷低垂,看不清眉眼,但他身上卻只有腰間佩刀,並沒有火銃傍身。
眼前這一支僅有二三十騎的隊伍,如旋風一般插入到兩相對峙的人群中間,瞬間便左右了城門外僵持已久的情勢——原本看着煙塵是從縣城方向湧來的,波暗羅與玉羊內心都是微微一抖,然而等看清了對方身上的武器裝備時,卻又忍不住面露喜色……可是等來將縱馬站到面前,玉羊揉了揉被塵沙吹迷的雙眼定神看去,卻不由在心裏暗叫一聲:糟!
“來者何人?”同樣心神搖蕩的還有對面的陰承運,眼見着荒僻的縣城外忽然出現了一支從未見過的騎師,且對方身上都配有官軍標誌的鐵火銃,陰承運的心瞬間就幾乎沉到谷底……然而儀仗着縣衙蔭護的他畢竟還抱持着一絲希望,希望來者或許是與縣官有關的某支連根同黨……
“一個沒看緊,你闖禍的本事倒是又見長了啊。”來將轉頭看向躲在波暗羅身後的玉羊,信手摘下帷帽,往馬下一擲——被玉冠緊束的白髮霎時便划亮了圍觀眾人的視線:來人滿頭華髮,但看面容卻並不垂老,白面微須英姿勃發,如今天下有此等異相的,除了當朝天子,還有幾人?
“我我我我我錯了!”玉羊把頭埋到波暗羅背後,已經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好在景玗並沒有急着興師問罪,而是調轉馬頭,掃了一眼對面那群氣焰瞬間矮了大半截的家丁打手們,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陰承運身上,凝眉問道:“明載物是你什麼人?”
“……先父。”當年在“天下會”上,陰承運曾經見過景玗,故而對方將帷帽擲下的剎那,陰承運便已經知道了自己接下來的命運——然而多年的顛沛流離累積下的惶恐、驚懼、妒忌、怨懟……此刻在面對心中假想敵的那一刻,都化作了刻骨的憤恨,使得陰承運將舉家命運暫時拋在了腦後,也將逃命的本能拋在了腦後……如今的他滿頭滿腦便只有一個念頭:殺了眼前的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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