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慧開和尚

347.慧開和尚

“我認得你,你是王似聰王公子,王公子光臨小店,真是莫大榮幸啊。”

安穩過了兩日,楊信陽沒想到京城有名的王家少爺竟然親自上門。

王似聰帶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胖胖的跟班,王大少叫他胖謀,另一個是一個妖嬈的姐兒,身子仿若無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害臊,就這麼膩在王公子身上。

老孔一臉諂媚,把王似聰迎了進來,楊信陽倒是沒多大波動,只是點點頭,拿了個菜牌子過來,“王少爺好,想吃什麼?”

王似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楊信陽,眼神中露出狐疑之色,末了隨手接過菜牌子,粗略翻了幾下,“給我來一碗大面吧,我倒是非常好奇,究竟何謂“大面”?”

“所謂大面,就是指澆頭的肉都是大塊的,比如酥羊大面,酥鴨大面,楓鎮大面等等。

面之總名曰“大面”,曰“中面”,中面比大麵價稍廉,而面與澆俱輕;又有名“輕面”者,則輕其面而加其澆,惟價則不減。”

王似聰聽完一臉鄙夷,“那不過就是路邊尋常野攤面而已,怎麼就成你家特色了?”

楊信陽拉了個椅子坐到王似聰面前,“那可不一樣,聽我慢慢說來,在我這京御膳坊里,吃肉的面不叫肉面,叫“帶面”。

肉面之中,想吃瘦的,叫“五花”,純瘦的叫“去皮”,肥的叫“硬膘”,也可以叫“大精頭”。

吃魚的面不叫魚面,叫“本色”;沒有澆頭的是光面,又曰“免澆”;“三鮮大面”里的“三鮮”,指的是三個澆頭,兩個澆頭叫“二鮮”,又叫“鴛鴦”,如果是面少一點的兩個澆頭,可以叫“小鴛鴦”……”

王似聰一聽,嘿嘿一笑,“聽你這麼一說,倒有幾分意思。”

“那是自然,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追求一點無用。

這吃面啊,道理兒多了去了,湯底也有講究,紅湯、白湯,寬湯、緊湯,硬面、軟面,重青、免青,過橋……”

王似聰聽得食指大動,拎起筷子,“你這麼一說,很好,勾起我的胃口了,說得天花亂墜,撿你家特色,上來試試。”

楊信陽眼珠子一轉,“大巧不工,天下至味,不過一碗安樂茶飯,你等着,先給你上點不用刀切自來菜。”

王似聰有些懵,“不用刀切自來菜”是什麼菜呀?

楊信陽笑眯眯地說:“抽筋菜、眼子菜,刀不切自來菜,等下你便知。”

所謂的不用刀切自來菜,其實就是的是農家極易生髮、也是最為尋常的豆芽菜。

黃豆芽白生生、黃微微,細細長長、柔柔弱弱的模樣,想起它那甜甜脆脆、醇香耐口的滋味......

豆芽又稱豆櫱、大豆黃卷,因其長一寸許,狀若如意,故還被稱作“如意菜”“稱心如意菜”,有的人家大年初一要吃一盤豆芽菜,以祈求一年之中事事稱心、件件如意。

雖說豆芽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形容一個人身材羸弱,都要說他“長得像根豆芽菜”,不過,別看這豆芽細細弱弱,可它是古今通吃的寶貝呢。

造黃卷法,壬癸日,以井華水浸黑大豆,候芽長五寸,干之即為黃卷。用時熬過,服食所需也,這樣培育出的豆芽,味甘平,主濕瘴、筋攣、膝痛,主要用於醫藥養生之食。

尋常人家就沒這麼講究,前中元數日,以水浸黑豆,曝之。及芽以糠秕置盆內,鋪沙植豆,用板壓。及長,則覆以桶,曉則曬之,欲其齊,而不為風日侵也。中元則陳於祖宗之前。越三日出之,洗、焯以油、鹽、苦酒、香料可為茹;卷以麻餅尤佳。色淺黃,名鵝黃豆生。

正所謂

江南之筍天下奇,春風匆匆催上籬。

秦郵之薑肥勝肉,遠莫致之長負腹。

先生一缽同僧居,別有方法供齋蔬。

山房掃地布豆粒,不煩勤荷煙中鋤。

手份瀑泉灑作雨,覆以老瓦如穹廬。

平明發視玉髯磔,一夜怒長堪水菹。

自親火候瀹魚眼,帶生芼入晴雲碗。

碧絲高奈涎滑蒓,脆響平欺辛螫蔊。

晚菘早韭各一時,非時不到詩人脾。

何如此雋咄嗟辦,庾郎處貧未為慣。

大魏廣德年間,一位學子陳嶷參加殿試,以豆芽為題吟詩作賦,其中經典之段為:

有彼物兮,冰肌玉質。

子不入淤泥,根不資於抉植。

金芽寸長,珠蕤雙結,匪綠匪青,不丹不赤。

宛訝白龍之須,彷彿春蠶之蟄。

雖狂風疾雨,不減其芳;重露嚴霜,不凋其實。

物美而價輕,眾知而易識。

不勞乎椒桂之調;不資乎芻蒙之汁。

數致而不窮,數餐而不餒。

這個考生簡直妙語連珠,讚譽豆芽“冰肌玉質”“金芽寸長”“白龍之須”,把普通豆芽的生長、形態描繪得無以復加,並以物寓情,直抒胸臆,着實了得,他旋即金榜題名,后被朝廷委任為廣江道御史。

“小施主真是博學多才,不知可否知道這豆芽還有一個對聯典故?”

楊信陽說得口若懸河,忽地被打斷,聽得那聲音澄澈耳熟,抬頭看去,原來不知何時,那夜裏的慧開和尚也來了。

慧開和尚一聲白袍,儀態瀟洒,哪怕手裏拿着一隻化緣的銅缽都不掩他的氣質。

楊信陽聞言一笑,“慧開大師好啊,這是來我這小店化緣了?”

慧開和尚點點頭,笑而不語。

“化緣可以,你方才說的那個典故,可得細細說一下。”

慧開和尚信步進了大堂,“昔日楚國有一大文豪徐渭,向來關心老百姓疾苦,當他看到寒風中守着豆芽攤賣豆芽的一位老者,凍得瑟瑟發抖,不由同情起來,遂為他的豆芽店題寫了一副對聯。

上聯是:長長長長長長長,下聯是:長長長長長長長,橫批是:長長長長。”

王似聰見和尚信手蘸了茶水寫下這個,看了不明就裏,旁邊胖謀,肚裏有點文墨,抑揚頓挫念起來,並略加解釋,王似聰這才明白,連連讚歎。

原來,“長”字有兩個讀音,分別是cháng和zhǎng,不同的讀音意思也不一樣,前者是名詞,指空間距離,後者是動詞,表示長大、成長。

上聯讀音zhǎng,意思說:豆芽的價格快點漲,漲得越高越好;下聯讀音cháng,意思說:製作的豆芽快點長,長得越長越好;橫批應讀zhǎngzhǎngchángcháng,是對上下聯的總結,可謂是相當精妙。

“想不到這小小豆芽,竟有如此典故。”

“那可不,醫家、美食家也對豆芽讚不絕口。正所謂惟此豆芽白美獨異,食后清心養身。”

說話間,后廚已經將各色菜肴上齊了。

“油潑豆莛”、“銀苗雞絲”、“雀菜雞絲”、“銀針攔雞絲”、“掐菜牛肉絲”、“芽心爆腰片”、“掐菜炒雞絲”“雞絨銀條”。

一根根清清素素、白白嫩嫩的豆芽不顯山不露水,一旦妙手調和,漸入佳境,其素白之色、妙曼之形令在場諸人眼眸為之一亮,及至品咂其脆爽之感、甜香之味,繚繞於舌尖的是纖纖細細之柔情,平平淡淡之本色......

王似聰忙不迭拿起筷子大快朵頤,慧開和尚把銅缽往桌子上一放,周圍諸人俱是一愣。

“和尚,這可都是葷菜,你不怕破戒?”

楊信陽小心翼翼問道。

慧開和尚聞言一笑,“葷素在心中,不在嘴裏。”

王似聰聞言哈哈大笑,“說得雲裏霧裏,不過就是你這和尚不守本分的託詞罷了。”

慧開和尚哼了一聲,說道:“流連花街柳巷,未必就是淫僧,端坐廟堂之上,未必就是君子。

正所謂,‘道力人,真散漢,酒是良朋花是伴,花街柳巷覓真人,真人只在花街玩!’禁絕酒色,不過是第三流的道行,別看那些所謂高僧大德,一臉的清高肅穆,滿心的男盜女娼,一字為僧,二字和尚,三字鬼樂官,四字色中餓鬼!”

楊信陽聽得有趣,笑道:“道行還分高下么?第三流如此,第二流又如何?”

慧開和尚道:“第二流的道行,見酒思飲,見色思淫,常為世俗所誘惑,卻往往能夠懸崖勒馬,於不可能之處守住本心,這就好比行於獨木橋上,橋下就是滔滔濁世,一步踏錯,便為世俗所吞沒。這一流的人物,儘管行走艱難,但終究勝過那些偽君子、假和尚。”

“第一流呢?”楊信陽又問。

“第一流的道行,飲酒而不沉醉,見色而不濫淫,進得出得,來得去得,和其光,同其塵,出淤泥而不染,混同世俗而不沾紅塵,就算流連於花街柳巷,也不會喪失赤子之心!”

楊信陽笑道:“這論調怪有趣味,那麼敢問和尚,你算是第幾流?”

慧開和尚笑笑,“在下不才,有時一流,有時三流。”

楊信陽哈哈一笑,“好一個有時一流有時三流,和尚,吃別人動過筷子的不太行,給你另外整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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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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