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條眉毛31

大還丹萬金難求，到手的寶貝，就要插上翅膀飛走了！可躺在地上的人，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陸小鳳捂着心口作心疼狀。

西門吹雪忽然開口：“這人不錯。”

葉孤城點頭：“他的劍雖詭，心卻正。”

他們與他所主持的劍陣經過一番交手，早已看出，這位殺手其實擁有劍客的一切好品質。他甚至比許多劍客更了解劍，更像一名劍客。他的劍法雖詭異難測，但在對敵時，卻不屑於背後放冷箭。

若非他有自己的堅持，兩人縱然不重傷，也不可能毫髮無損走出那般強大的劍陣。

聽他們這麼說，陸小鳳也不裝可憐了，拿出風渺渺送他保命的大還丹，塞到了那人口中。

“難得聽到你們兩個一起夸人，我也就不可惜那顆大還丹了。”

吳明深深看了一眼風渺渺，他本以為，風渺渺以自身為餌反殺林詩詩，這樣的狠人，敢於前來刺殺她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卻不料，她竟讓陸小鳳出手救人。

是她太過強大，根本不將這些殺手放在眼中？還是她真像傳言中一般，幾乎已經成了聖人？

吳明越發看不懂風渺渺是個怎樣的人了。他想不太明白，也不再想。握着那本長生訣隨便找了個客房，一頭扎了進去。

陸小鳳本來就是個麻煩，但他惹的那些麻煩，在吳明眼中還算不得是天大的事。風渺渺也是個麻煩精，兩個麻煩人物碰到一起，招來的災禍，可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

此地不宜久留，他年紀一大把了，就別和年輕人一般湊熱鬧了。還是快快抄完這本秘籍，趕緊走人吧。

被吳明視作麻煩精的風渺渺，根本就沒有麻煩體的自覺。

她一針將黑衣青年扎醒，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人睜開眼，一眼就看到風渺渺那張鳳儀天成，氣場強大的臉，他問：“是你，救了我。”

風渺渺微微頷首：“是陸小鳳和花滿樓救的你。”

花滿樓：“我只是發現你還活着。”

陸小鳳：“我只提供了一顆大還丹，那丹藥是風渺渺送的。”

黑衣青年緩緩起身，‘大還丹’雖是世間少有的良藥，可他身上的傷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好全。是以，他的動作極為緩慢，黑衣青年起身，目視風渺渺三人，冷冷道：“我只會殺人，你們可有仇人要我殺？”

他的聲音沙啞粗糲，並不動聽，說的話就更不動聽了，還像是個笑話。可他語氣中的真誠，卻令人無法將他的話，當成一個笑話。

陸小鳳微有些愕然，他沒想到這人會有這麼一問。他下意識看向花滿樓，花滿樓並不曾蹙眉，陸小鳳又看向風渺渺。

風渺渺笑了：“年輕人，你聽到我和林詩詩的對話了吧。你已離開原來的世界，你們的首領自殺了，你的同夥拋下你，自己逃了。你自由了，以後不必再做殺手了。”

黑衣青年神色間有些茫然，看向倒在血泊里的首領，神色微暗，他緩緩走過去，替他闔上怒睜着的雙目，靜靜站在一旁，似在哀悼他的逝去。

風渺渺：“你叫什麼名字？”

“一點紅。”

風渺渺：“你是中原第一殺手，搜魂劍無影，中原一點紅！”

陸小鳳：“渺渺，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名號？”

風渺渺：“你要聽說過他，那才叫怪事呢。你不是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怎麼還問我。”

陸小鳳：“知道歸知道，可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風渺渺：“我也不敢相信，我沒想到，林詩詩竟能將殺手組織中最強的十三把劍，和他們的首領一起送到這個世界來殺我。”

陸小鳳：“他們很厲害？”

不見得吧，七人合擊都沒勝過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另外六人連同他們的首領，被風渺渺一人一劍給拍飛了。就這，也叫厲害？

風渺渺微微搖頭：“他們習的是殺人之術，而非對敵之術。我相信，在殺人這方面，在座諸位，沒有人比他更有發言權。”

陸小鳳還是有些不解：“一個殺手，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名氣？”

風渺渺：“據傳，中原一點紅，他是這世上，最重信用，最講義氣的殺手。”

陸小鳳：……？

殺手重信用，他還能理解，可殺手講義氣又怎麼說？

風渺渺嘆了口氣，不知如何與他分說，只嘆道：“陸小鳳，這世上有太多人，無法選擇自己的職業，他如此，我亦然。”

她這麼說，陸小鳳就明白了。想必中原一點紅並不是自願做殺手的。要麼，他是自小被殺手組織的人養大，要麼，他被殺手組織的首領給控制了。

只看他剛剛做的一切，就知道，必是前者。

中原一點紅緩緩轉身，頭一次認真看向風渺渺，他說：“她不僅雇了我們這一批殺手，誰先殺死你，就能額外得到十萬兩黃金。”

頓了一下，他又道：“來之前，我本想拿你的頭顱換我的自由。我做殺手這些年，能做到‘信’，不過是因為一點紅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他說的極為認真，也極為淡然。好似，這段話激怒了風渺渺，她一劍殺了自己，他也會這般波瀾不經，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風渺渺沒生他的氣，反而笑道：“以前沒有，如今沒有，不代表以後也沒有。”

中原一點紅沉默了，他不知道，眼前這女子為何對他這般另眼相看。

沉默半晌，他才開口：“來殺你的人，不止我們們。”

風渺渺輕鬆地伸了個懶腰，笑道：“主顧都死了，他們還會來么。”

看到中原一點紅那般認真，風渺渺只得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對了，你知道她雇的人是誰嗎？”

中原一點紅：“他叫卓東來，武功奇高。”

風渺渺機靈靈打了個寒戰，卓東來，紫氣東來？

那個天生殘疾，充滿智慧，卻沒有人類感情和道德感的人。

他要來殺自己，到現在未曾現身，他會怎麼做呢？

風渺渺急促道：“……他是和你們一起來的？他帶了多少人？”

中原一點紅：“就他一個人，他出現時已瀕臨死亡，那女人治好了他，卻險些被他殺死。林詩詩告訴他，只要殺了風渺渺，就能送他回到過去，改變他悲劇的一生。”

沙啞粗糲的聲音，壓低了聲線。聽在風渺渺耳中，竟有些毛骨悚然。

這並非是在說中原一點紅特意製造詭異氛圍，而是風渺渺雖不太清楚他所有的故事，卻深知卓東來是個怎樣的人。

中原一點紅繼續道：“那人給我的感覺很可怕，他可能隨時暴起殺光所有人，和他自己。”

風渺渺慌了：“不好。”

話未說完，她整個人已騰飛而起，希望，是她想錯了，希望，她還來得及。

在這世上，風渺渺無牽無掛，只有這幾個朋友。陸小鳳是浪子，沒有家，也沒有親人。萬梅山莊、白雲城都太遠，只有花滿樓的家就在江南。

可就在她飛起的瞬間，一個聲音自院外，隔着三重屋脊，緩緩傳了過來：“你在找我。”

風渺渺身形微頓，立時轉向那人所在的方位沖了過去：“卓東來。”

那人一身紫衣，貴氣天成，他站在那裏，就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他生得極為好看，說一句盛世美顏，潘安再世，也不為過。

可風渺渺一看到他，就覺心驚膽戰。尤其是在那雙看透人心的眸子，淡淡掃過來時，這種感覺尤甚。

“不錯，卓某很久沒見過你這樣的姑娘了。”

風渺渺身形微頓，在他二十步外停了下來。兩人隔着一條街遙遙相望。她不知道，他這句話真正的含義。也就沒接話，只默默注視着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風渺渺又要利用她的三寸不爛之舌，或以利益，或以其他，將來人化敵為友時。

她整個人猶如繃緊的弓弦，蓄勢待發。

那人淡然道：“你知道我，你知道我的過去。”

風渺渺察覺到了危險，握劍的手不自覺握緊，她很想說不知道。

如果不是從中原一點紅口中，得知他來了，她不可能認出他。

可她並不知道，卓東來是什麼時候來的。或許，早在中原一點紅等人出現時，他就已經來了。

風渺渺一直都知道，和聰明人說話，最好不要說謊。和擅長謀算人心的狠人說話，隨便一個謊言，都不知會引發什麼後果。

她可不敢賭，卓東來會不會認為自己侮辱他的智商，而大開殺戒，繼而牽連無辜。

風渺渺：“是，我聽說過你，就像聽說過中原一點紅一般。但我沒見過你們，也不知道自己聽說過的那些消息，是真是假。”

“卓某也沒見過風姑娘。”

風渺渺不說話，只默默戒備着。

卓東來緩步向前，每走一步，都似踏在風渺渺的心間，讓她的精神不自覺繃緊。

“你知道我的過去，你怕我。”

風渺渺知道，這傢伙想弄死自己的心又赤誠了兩分。

很多時候，‘知道的太多’都不是一件好事。風渺渺一直都明白這個道理，但她還真沒想過，有人會因為她聽說過他的事迹，就要殺了自己。

她嘆了口氣，忽然就笑了：“不妨，一戰定生死，如何！”

卓東來緊緊盯着風渺渺的眼睛，淡淡道：“你怕我，你怕我向你的朋友下殺手，你怕我拿你的朋友，或他們的家人威脅你。你剛剛驚慌失措，必然是因為，這附近就有你的朋友或他的家人。”

風渺渺一言不發，戒備愈甚。

陸小鳳、花滿樓、西門吹雪、葉孤城，甚至連中原一點紅都走了過來，他們就站在風渺渺身後三米外的位置。

此時，他們也與風渺渺一般，握緊了手中的武器。來自卓東來的壓迫，讓他們不得不戒備。

卓東來的目光在眾人面上一一掃過：“我若是你們，就離宗師境的敵人遠一些。卓某若控制住你們其中一人，風姑娘可願自裁，用你的命換他們的命。”

陸小鳳等人皆是天之驕子，他們這輩子，還從不曾被人這般輕視過。但他們都見過風渺渺出手，自從風渺渺成為宗師，他們之間的武力已不可同日而語。

陸小鳳握緊了拳頭，卻無言反駁，他從未如此無力過……

風渺渺不曾回頭，但她知道朋友有難，她卻無力相助時，心裏是個什麼滋味。

她輕喝出聲：“卓東來，你不過是比我們早生幾年，多練了幾年武。仗着年長在這裏耀武揚威，有意思么？你信不信，十年後，我的朋友都能打敗你。”

卓東來淡然一笑，好似沒聽到風渺渺的話，他抬手整了整衣襟，掃去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皺。

風渺渺皺起了眉，少見的放出殺氣，直逼卓東來：“卓東來，你當我是死人。”

卓東來淡淡道：“你不是死人，一個手上有成百上千條人命的人，怎麼可能是死人。卓某很難在你面前，殺死他們其中任何一人。像他們這樣的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任人掌控，來威脅他們的朋友。”

卓東來用淡然的口氣，把風渺渺說的跟殺人狂魔似的，但風渺渺並未生氣，也不曾擔心，她的朋友在聽到這番話后，離她而去。

她眉峰微挑，那張霸氣的臉，此時看來更顯鋒銳。風渺渺冷冷道：“卓東來，你總算說了句人話。”

卓東來笑了：“風姑娘，卓某隻想問一個問題。”

風渺渺：“你說。”

“在你眼中，卓東來就是那種…卑鄙小人？”

風渺渺立即否定：“不，卓東來堪稱一代梟雄，若非他追求極致的完美，他不會輸，也不會死。他有大智慧，幾乎能看透人心，他善於攻擊敵人的心理弱點，武功奇高，卻喜歡不戰而屈人之兵。”

風渺渺以為，他會回自己一句，既是如此，你之前又何必驚慌失措。

但卓東來並未反問，他說：“他輸了，也死了。”他的聲音悠遠空靈，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風渺渺沉默了，縱她巧舌如簧，也不知如何在卓東來面前評價他的死。其實，以他的性格，他的偏執，他的死已是必然。

卓東來忽然抬頭望天，東方現出魚肚白，天要亮了。

“來吧，你最好殺了我，否則，我不保證自己會做些什麼。”

其實，死在‘淚痕劍’下，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偏偏那女人多此一舉，救回他的命，又傳音入密，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那女人告訴他，蕭大師鑄好淚痕劍，便受到了詛咒，淚痕劍必然會殺掉他的後代。

蕭大師有三個徒弟，知音和流水因蕭大師偏愛高山，而心生怨恨。

蕭大師有兩位夫人，二夫人生產當天難產，又碰上火災。流水在混亂中抱走身有殘疾的嬰兒。

蕭大師來的時候，看到二夫人和嬰兒的屍體，以為夫人和孩子都死了。

天意弄人，長大后多智近妖，最擅算計人心的卓東來，死在了親兄弟的算計下，死在了親爹鑄就的‘淚痕劍’下。

那女人以救命恩人自許，將‘真相’告訴他，要他為自己辦一件事，殺一個人。卻不料卓東來最想殺的人正是她。

早在死前，他已經看到‘淚痕劍’上的淚痕消失，以他心思之縝密，怎會猜不出自己的身世。那些往事，又哪裏需要一個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蠢貨來告訴他。

卓東來，從不需要他人的憐憫。

卓東來，其實，對於回到過去，改變自己的命運，沒什麼興趣。

但，他對那女人‘穿梭時空，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極為感興趣。對她口中，必須要殺死的人，也產生了一絲興趣。

如今，礙眼的蠢貨死了，他眼裏也只剩下風渺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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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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