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重生願
門開了,風卷進來,燭火搖曳着帶出男人長長的影子。
伏昭順着那道影子慢慢抬起頭,目光定格在男人的臉上,眉目星朗,少了幾分年少時的桀驁,多了幾分沉斂。
隱約間,能窺見上位者的凜凜威儀。
她愣住,一時難言。
“可好些了?”燕隱行疾行到她的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
伏昭惶然地往後縮,眼中懼是陌生和恐懼。
看着落空了的手,燕隱行微愕,“怎麼了?”
伏昭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聲音沙啞,“我是誰?你又是誰?”
一夢經年,她破夢而出。
焚香和阿奴都不在了,燕隱行也已經不再年少,那是不是,容軻說的都是真的?
她不過是一直活在燕隱行的夢裏罷了。
好美的一場夢啊,以至於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真的重新開始了,她是如此炙熱,滿懷期待地活着,妄圖改變自己的命運。
可現在,破碎了。
聽她這麼問,燕隱行長久沉默。
明滅的燭光里,他目光專註的落在她的臉上,逐漸的,眸光變得幽深晦澀。
半響,他薄唇掀動,幽幽呢喃了聲:“覺醒了啊……”
伏昭的心狠狠抽搐,四肢百骸都涼到沒有知覺,“之前發生的種種,真的僅僅是你給我造的一場夢?”
答案顯而易見,可她仍然不肯死心。
“對。”燕隱行回答得乾脆。
一瞬之間,伏昭聽到了心底破碎的聲音,血肉模糊。
“是容軻破了你的夢,對吧?”
絕望無聲蔓延,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干,伏昭連答腔的力氣都沒有。
燕隱行已然有了答案,他輕嘆了聲,“傻姑娘。”
他習慣性地伸手欲要揉她的腦袋,手到半空又頓了頓,終於還是收了回來。
到底是怕她抗拒,傷了她。
“那是我的夢,可,又何嘗不是容軻的。”
伏昭卷長的眉睫微顫,怔怔看着他問:“什麼意思?”
“阿昭。”燕隱行眸光深深,“你可曾想過,既然你的人生重來是一場夢,為何你能安然出現在這裏?”
伏昭脫口而出:“容軻說,他助我破夢,我就能回來了。”
“荒唐。”
房內無人,他親自起身,自梳妝枱上拿來一面銅鏡。
他把鏡面對向她,“看看。”
伏昭茫然地看向銅鏡,在看清鏡子裏的景象后,她驚得呼吸停滯。
鏡面背光,映出鏡像里昏黃的人臉,巴掌大的臉霜白無血,眉目精緻卻了無生機。
這張臉,不是她的。
燕隱行低聲,“破夢如何能使人死而復生?”
“唯有借屍還魂,縱不是原來模樣,亦是當時的你。”
伏昭撫摸着這張陌生的臉,思緒再一次混亂。
她分不清,到底容軻說的是真的,還是燕隱行說的才是真的。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燕隱行把銅鏡拿開,背過身去,“自魂入體,你已經沉睡很長時間了,我只是想給你一個美夢。”
他聲色綿綿,幾多隱忍的痛楚,“在那個夢裏,我和你,從年少到白首,完完整整。”
“上一世,真遺憾。”
他沒有在年少時表明心跡,替她遮風擋雨,又幾經蹉跎,沒能護她周全。
這在很多年後,他在無數個深夜驚醒,無處話凄涼。
伏昭哽聲:“你自是不無辜,若容軻話有假,這天下,怎麼就改姓了燕?”
天下已然改朝換代,燕隱行那場慘烈的皇權之爭最後的贏家。
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咬牙,話說得重了:“燕隱行,無論你如何辯駁,謀朝篡位,便是不義!”
燕隱行忽低低笑了起來。
綿長低啞的笑聲散在寂靜的夜裏,說不出的詭異。
他斂去笑:“我能助你借屍還魂,你當真沒想過為什麼嗎?”
伏昭驚起一身涼意。
燭火忽然猛烈地搖晃了幾下,燕隱行就在這時緩緩轉過身面對她,跳動的燭光打在他俊朗的臉上,生出無數陰邪詭魅。
他唇角微勾:“因為,我就是重生的。”
伏昭的瞳孔劇烈擴大,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如若不是重來的人生,我何德何能窺破天機,早早做出決斷,免去家破人亡的悲劇?”
似是道破天機,窗外雷聲滾動。
夜雨滂沱而至,閃電划亮窗紙,房內光影慘白。
伏昭看着白光里男人,只覺這一刻,他如魔如幻夢,真實又縹緲。
“容家不義在先,他們終將要被反噬。”燕隱行話語森冷,字字殘酷,“容軻一點不無辜,其他人亦是。”
他也曾為大晉拋頭顱灑熱血,義無反顧。
可容家君王昏聵無道,殺他父兄坑殺他燕家軍數十萬,家族破碎無人生還。
他豈能不恨?
“十年飲血舔刃,我若不能改寫命運,何以慰藉幾十萬冤魂?”他慷慨且悲慟。
伏昭在他的身上看到自己在夢裏的模樣,換做是她,她和燕隱行是一樣的選擇。
他沒有錯。
那到底誰錯了?
他張開雙臂,“阿昭,如今的天下,河清海晏,一片盛世,誰主天下又有何不可?”
“別說了。”秘密猝不及防揭開,伏昭腦袋昏脹,想不清理不順,痛苦得擰緊眉梢。
燕隱行緩和語調:“我唯一做錯的,就是沒能護你周全。”
多年蟄伏,他是一個死人,見不得光。
沒辦法出現在她跟前,更不敢強求和她的緣分。
她嫁給容軻那一天,長街十里鋪紅,他易容成了她乘坐的紅船,無聲無息送了她一程。
世人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他和她沒了共枕眠的情分,便只敢奢侈同船渡的緣分。
自以為送她去往的是幸福,殊不知,那是她的鬼門關。
她死後,他總會有個假想,要是她出嫁那天,他不顧一切把她劫走,那麼她的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
可惜啊,人生哪有如果?
錯了便是錯了,追悔無用。
“你走吧。”外面雷雨交加,伏昭心煩意亂。
夢破了,她的世界坍塌了。
縱使燕隱行道出天機,又怎麼能圓了她失而復得再失去的世界?
燕隱行完成了他重生歸來的夙願,可她,除了活着,還是什麼都沒有做到。
失去的,永永遠遠失去了。
不甘心,同樣絕望。
燕隱行默然片刻,爾後深深嘆息。
最後留下一句:“伽辭在門外守着,你若是要尋容軻的去處,她可帶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