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眾人說了幾句話,外頭突然傳來笑聲。
這屋裏的人莫不靜聲低語,恭敬行事,只這人行事狂放。未見其人只聞其聲便已經讓黛玉對她好奇了。林澤在一側,也好奇的抬頭往外頭望了望,只是一想着這是個女人的聲音又謹慎的收回了視線。
黛玉看他這般謹慎拘謹的樣子,心中有些擔心,小小的咬了一下唇角。林澤感受到黛玉的目光,轉頭看她,對着她笑了笑,黛玉心下這才安定下來。
那大笑的人此刻已經進來,林澤掃了一眼,接着守禮的收回了眼神,反倒是黛玉展眼望去,打頭來一個靚麗婦人,金冠華服,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精緻。
她走到林澤身邊,笑得爽朗,和賈母討趣:“果然是老太太嫡親的孫女孫子,這通身的氣派,我竟不敢打眼瞧。和這般標準的人站在一起,我可不就是燒糊了的卷子一般了。”
她一說話就引得賈母大笑:“這人你們是不知道的,就是個潑辣破落戶,你只管叫她鳳辣子去。”
姐弟倆不明所以,旁邊的迎春小聲提醒道:“這是鏈二嫂嫂。”
林澤沒聽清,黛玉先見禮道:“二嫂嫂。”
這時候林澤是聽清了,也做了一揖道:“見二嫂嫂禮。”
王熙鳳攜了兩人的手,又送回賈母身邊,正要說話,卻被王夫人截了話頭:“月錢發完了嗎?”
“早發完了的。”王熙鳳回過身答道,又回話說:“就是太太之前說的那幾匹料子,我翻前找后實在沒找到,想是太太記錯了,並沒有那些料子。”
王夫人飲了一口茶:“這倒不要緊,只是你既然去了庫里就很該找些合適的料子出來給你新來的弟弟妹妹做幾身衣服來。”
王熙鳳接話:“早備下了,就等太太過目就送來。”
林澤聽了這話抬了抬眼,多看了王夫人和王熙鳳兩眼,也不說話。黛玉未抬眼,只是伸手拉了拉賈母的袖子。
賈母看向她,黛玉低聲道:“跟着的人還未向外祖母請安。”
賈母笑着點點頭,堂中諸人讓開中廳。打頭的是四個嬤嬤和兩個奶嬤嬤,往後是四個大丫頭,再往後還跟着八個二等丫頭。
眾人行了禮,受了賈母的賞都退下了,只張嬤嬤拿出了一個盒子展開:“老太太,這是我家老爺準備的兩萬兩銀票,老爺說是孝敬老太太的,請老太太享享老爺太太的孝心。”
在場聽着兩萬兩銀票,心中都覺得林家大方,打量着林家姐弟的眼神也都不同了。
說了孝敬老太太的,但是誰都知道,這分明就是給林家兩位小主人備下的嚼用。若說通了,賈家少不得要推辭一番,但是說是給老太太的孝敬,這也沒什麼好推脫的了。
賈母心頭敞亮,也知道是什麼意思,她笑嘻嘻的吩咐身邊的丫頭收下:“既是姑爺的孝心,說不得我就享了。”
張嬤嬤不卑不亢的站在那裏回話:“姑爺體諒老太太辛苦,說是往後每年都得孝敬,也當他幫太太盡了孝心了。”
賈母低頭拭了拭淚,道:“是了,我的敏兒,是最有孝心的孩子,往常從不忘了我,哪怕遠在萬里之外,也不忘年年節節的問候,事事體貼。”
當下眾人又勸慰了一番,王熙鳳插了話進來:“還有一事要勞動老太太,咱們該打掃哪裏出來給兩位表弟表妹。如今看來之前是我辦事不周到,沒預料到,因此打掃出來的地方到底小了,怕是不夠住,要改哪裏還要老太太示下才行。”
之前是小了不夠住還是根本就沒有也沒人去插這個話,只是如今看來,林家帶到榮國府的下人零零總總二三十人,確實是要寬敞一點的地方才夠了。
“把榮慶堂後面那個5間房舍的小院子打掃出來。”賈母又片頭對林澤道:“在榮慶堂後面,離我近,我也好安心,那裏也清靜,你讀書也安靜些。屋子有點小,但是也有5間,夠你們住了,等天氣暖和些了,再叫人動工,把其中一間屋子騰出來做個小廚房,你們要做點什麼也方便。”
“一切聽外祖母安排。”林澤站起來畢恭畢敬的行禮,跟個小正經人似的。
王熙鳳應景的奉承道:“還是老太太周全,一切都妥當了。”
眾人又說笑了一番,撤了果茶,賈母又命人帶他們去見舅舅。
邢夫人站起:“我正要過去,便讓我帶過去吧,正好也便宜。”
賈母點頭:“那便跟你們大舅母去吧。”黛玉和林澤對賈母行禮,又由着丫頭給自己披帶了披風,這才跟着邢夫人去了。
原以為不過幾步路便是大房,但是跟着邢夫人出了門來竟然有婦人拉了輕便的騾車來請他們上車。
黛玉和林澤不好多言,只把疑問放在心裏,跟着邢夫人上了車。出了遠門,又轉了好大一個彎,行了頗長一段路這才停了車。
邢夫人帶他們入了內堂,使人去傳了話,這邊剛上了茶,那邊便有人來回話,說大老爺說為了免得兩廂見面引起傷心,不如不見。接着又呈上了給姐弟倆的禮。
沒見着大老爺,邢夫人正要留他們,黛玉站起身來一禮,說是還要去二舅舅那邊,並不敢拖延,邢夫人這才放了他們走,更是呼和着僕婦要把黛玉和林澤照顧好。
與邢夫人告了辭,被眾人簇擁着,黛玉和林澤又上了車,等車走了一段這才發現這是往回走的路。
“姐姐,大舅舅住得很遠?”這距離和佈局讓林澤很是疑惑,但是仔細一想,也不知道該怎麼問出來,於是也只能問出一句住得遠。
黛玉想了想,搖了搖頭,牽着林澤的手,也沒說話。
林澤也沒想過黛玉會回復什麼,因此沒聽見黛玉說話他也沒追問。
騾車一路停在一處大院外,黛玉牽着林澤下了車,兩人一路往裏,抬頭一看,正房上頭的牌匾上書榮禧堂三個字。
林澤看了黛玉一眼,黛玉轉頭看了徐嬤嬤一眼,徐嬤嬤微微搖頭,黛玉緊接着就轉頭回來,依舊是斂息屏氣的樣子,林澤一副沒看見的模樣,依舊是跟着黛玉身邊。
前頭帶路的婆子帶着他們進去,卻沒有進正房,而是帶着他們往旁邊走,進了旁邊的三間耳房。
黛玉和林澤進屋,王夫人等着了。兩人一道行了禮,然後一起往左邊的大椅子上坐了。
“你二舅舅今日去道觀齋戒了,不得見面,好在往後時間好長,有的是機會請安,倒不必急在今日。”王夫人道。
兩個孩子沒有多話,只是點頭稱是。
“既然家來了,便不要約束自己,只有一句話囑咐你們。家裏的姐妹都是好的,一處玩一處樂,都有個互讓互愛的,只是我家中有個混世魔王,因着今日去了廟裏,你們沒見着。他是個貪玩的,一時靜着,一時姐姐妹妹的混玩,無天無地,頑劣異常。你們只別理他,休要信他。”王夫人囑咐。
黛玉心中知道王夫人說的便是府上生來戴玉的那位哥兒了,聽說比自己還大一歲。繼珠大哥哥死後,這位二表哥便是王夫人的獨子了,這個年紀不在外院讀書,還和姐姐妹妹一處混玩,想來不僅僅是王夫人的心頭肉,也是老太太的心頭肉了。
不過到底是別人家的事,這般情形,黛玉也不過是點頭稱是罷了。
王夫人又道:“便是咱們澤哥兒,也要小心他了,他是個沒籠頭的馬,一時興上來,粗手粗腳的傷了你。”
“二舅母且放心,我每日不過在家讀書針線。二表哥高才,未來是要蟾宮高掛的,如此日日忙於讀書,怕是連面都見不上。澤哥兒雖人小,但父親安排了課業,怕是和表哥說不上話。聽聞表哥是最重禮的,兄友弟恭,如何能有毛躁。”黛玉再一旁溫聲細語的解釋,聽着句句在理,看着也是恭敬守禮。
王夫人哽了一下,不曉得說什麼好,只悻悻的一笑:“我不過白說一句,也免得你們不知道他,受了委屈。”
“怎麼能說委屈。若有衝突,必定是二表哥有所指教,都是一家兄弟,兄長教導,弟弟不敢不聽的。”林澤臉上一層薄薄的嬰兒肥,小小的臉端着一副端方持重的嚴肅,讓王夫人駁不出話來。
“老太太那裏傳飯了。”外頭有僕婦通報,正好解了王夫人的尷尬。
“隨我去老太太那裏吧。”王夫人領了他們走。
到榮慶堂時諸人皆在,賈母招呼着黛玉和林澤坐到自己身邊:“你們今日遠來,是客,不必管他們,只管來坐。”林澤被賈母拉着坐在她一側,黛玉坐在了另一頭。邢夫人和王夫人侍立在賈母身邊,伺候她用飯,王熙鳳又在更外頭一層,一時伺候兩夫人遞個筷子什麼的,一時伺候小姑子們。
下人見主人都已坐定,這才端了菜上來,味味珍饈,道道美味。
用罷飯,有丫頭端了凈水上來,眾人漱口整理了。賈母趕了邢夫人和王夫人走,讓她們自己用飯去,只留了一眾小輩在這裏陪她說話。
丫頭端了茶盅上來,黛玉捻住蓋子輕掀,是杯茶。剛畢飲食,此刻用茶怕是對胃不好,非是養生之道,且已是晚間,再飲茶也怕晚上走了困,因此黛玉只是掀開蓋子略沾了沾唇,並不飲茶。
她趁着掀開蓋子,側過眼去看了看林澤,見他身邊放的也是一盞茶,只是他並不飲,因此也不多說些什麼,放下心來。
幾個姑娘說著話,外頭丫頭一聲聲的傳話進來:“寶二爺回來了。”
一個接一個的聲音往裏頭傳,偶爾還有兩三個不同的聲音在同時傳這句話,未免顯得太過於喧鬧了些。
片刻丫頭們簇擁着一個哥兒進來了,林澤還是頭一次見一個男孩子被一群丫頭婆子簇擁着,一時新鮮。竟然反常的多看了他好幾眼。
這就是剛才王夫人提到的寶玉了。他身上還穿着在外頭見客穿的大衣服,面如中秋之月,眉目很是溫柔,雙眼神采點點並不含半點金銳之氣,顯得很是好接近的樣子。
黛玉一瞧之下倒覺得有幾分眼熟的樣子。
“怎麼不換了衣服就過來了?”賈母看他:“快去見了你娘,再來見外客。”
眾人簇擁着他來,又簇擁着他離開,一陣風風火火的。
不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換了一身家常的衣服,一進門便瞧着如今坐在賈母身邊的兩個陌生人。賈母身邊的位置往常是他坐的地方,但是他也沒有因為自己的位置被占而露出半點不悅的深情,甚至笑得異常親近的打量這兩個陌生人。
賈母一看便知道他這痴症又煩了:“快來見過你妹妹和弟弟,這是你姑媽的兩個孩子,都比你小,往後他們要長長久久的留在咱們家。”
寶玉先見了禮。
黛玉和林澤站起身來回了一禮。
寶玉一見林澤便嘆,這世間竟然還有這般人物,不落俗套,如仙臨塵,一時間心內多了許多想要親近的想法。再一看黛玉,立時移不開眼了,不及讚歎,不及思考,張嘴就是一句:“這個妹妹我見過。”
賈母拿他當孩子話,正要問他哪裏見過,誰料背對她的林澤先開了口:“因為我娘和你爹是兄妹,一家子長得相似,家家戶戶都是如此,比如我看你也眼熟。”
這話沒問題,就是有些話趕話,失了禮數,未免顯得有些唐突了,但是寶玉是個實心人,他見你長得好看,氣質不俗,在他心中便不在乎其他的,因此他並不為這話感到冒犯,反倒傻呵呵的跟着林澤的話接着:“表弟說得有禮,一家子,長得像。”
丫頭扶了黛玉和林澤坐回去,寶玉順勢就坐到了黛玉身邊。他實在是打心底里對這個妹妹有說不出的親近之意:“妹妹平日裏讀什麼書?”
“讀些平常的書,並不太通,只是認幾個字罷了。”黛玉虛應着。
寶玉也沒追究這話是真是假,見黛玉微蹙着兩彎似蹙非蹙的眉一時心熱,問:“妹妹可有字?”
這就失禮了。
第一日來,新做客,黛玉也不好駁他,只是避開了眼,也不看他。
寶玉以為這位新客只是不熟悉,稍微有些嬌怯,因此也順着自己的興頭道:“不如我送妹妹兩個字?”
這便很不妥了,只是能名正言順制止他的賈母竟然像聽他們平常聊天一樣,並沒有打斷寶玉,反倒樂樂呵呵的在聽。
“表哥有這個想法不如寫信給我爹吧。父親挑了很久還沒挑出合他心意的字來給姐姐,表哥既然有這個想法,不如寫信與我父親論道一番,指不定算了幫了我父親一個大忙。”林澤淡淡然的建議寶玉,說起話來很誠懇的樣子。
寶玉天生不愛和父輩的長輩打交道,摸摸鼻子,此刻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賈母依舊一副慈祥的樣子:“我這把年紀了,就喜歡看着這些孩子在身邊高高興興的,也是個人氣不說,心裏也高興。”她這話是說給身邊正在伺候的賴婆子的。
這賴婆子是賈母的陪嫁,後來配了人也一隻在賈母身邊伺候,是賈母頭號的心腹。這麼多年伺候下來那裏不知道賈母的意思,立刻便逢迎道:“老太太的有福氣的,寶二爺是何等的天資,如今來的咱們的林大爺、林姑娘也不是俗套的人物,個個鐘靈毓秀,這是老太太的福氣。”
寶玉絲毫沒感覺到自己被懟了,甚至很高興於林澤與自己說話,他興匆匆的拿起身子身上掛的那塊玉:“林弟弟、林妹妹,可有玉沒有?”
這人看着糟心,說話也糟心,可這奉承的態度着實柔軟,又在人家家裏做客,因此也不好直言冒犯。
黛玉接了話頭:“有玉,玉乃君子配,父親也說要佩玉,我們家也都佩玉。”
這說是回答,但是感覺好像也不太對,至於不對再哪裏,寶玉突然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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