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昭陽殿
高寶德頭痛欲裂,喉嚨也十分緊澀,想咽口水,卻不自覺溢出痛苦的呻吟。
窒息的感覺。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還會有感覺。
能聽到外面的雨點落地的聲音,能感覺到爐火的熾熱屋裏的暖意,甚至能看得到微弱的光影透過她的眼皮。
悶悶的。
她猶記得,自己已經被自己第二世的丈夫尉世辨給捂死了。
高寶德猛地睜眼,略有些迷離,但視線一掃,愣住。
琥珀宮燈、金足玉樽,床榻四周裝飾着倒鈴般的紅椒花骨朵,花萼紅里透白。骨瓷瓦頂樣泛出半透明的光澤,似染似天成。
高寶德環視四周,見殿中無人,靜悄悄地起身,走至寢殿的角落。
那是她小時候很喜歡的一鼎香樽。
金鼎小巧,輕嗅有檀香香氣,細看有煙霧繚繞。巍峨宮闋,糜爛與紙醉金迷,好似欲將人性腐朽殆盡的繁雜,果然不愧昭陽殿之名。
這是她小時候,住過的昭陽殿。
她又回來了。
已經活過兩世,高寶德不會對重生、穿越這等離奇之事大驚小怪。
只是,高寶德摸了摸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對她回到自己第二世的小時候感到些許詫異。
重來一遍?
第二世過得不盡人意,沒想到還有機會重新來過。
這輩子——
高寶德握了握拳頭,她沒有什麼大志向,她只要上輩子愛她憐她的人過得好,她要讓她的母后,她的皇兄擺脫被高演逼死的境地。
她還想……讓宇文邕長命百歲。
他這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傢伙,她這輩子要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仔細調養他的身體,讓他記住她是有用的,讓他一輩子都不會忘了她……
高寶德喃喃自語,她上輩子看到宇文邕死後,他的兒子、孫子也一一身死,楊堅篡位,而只是前朝過氣公主的自己,對這些情況無能為力,甚至還可笑的被自己名義上的夫君捂死。
但這輩子,她才不要這樣,她要看宇文邕長命百歲,統一南北,受萬世萬民歌頌敬仰。
《北朝書》中,他一定是最耀眼的。
高寶德上輩子第一次見到宇文邕的時候,就這麼覺得。
高寶德感覺自己好卑微,似自嘲的一笑。
她的執念,只有她自己知道。
是對一個短壽的身懷遠志的帝王的憐惜,是對她舊友舊識身死族滅的悲慟,更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對宇文邕忘記自己的某種憤恨不甘的情緒。
高寶德端起梨花桌前銅鏡,死死地盯着自己這幼時的容貌看。
若隱若現罥煙眉,似嗔似喜含情目,嬌俏玲瓏挺秀鼻。
原來自己也不醜。
北齊高氏雖然性格古怪了點,但是至少北齊高家人的基因還不差。
看着挺清秀的,只是這也有點太稚嫩了吧!
大概只有十歲左右吧?高寶德猜測自己重生的時間點。
等等。
高寶德想到,她十來歲的話,那這時宇文邕應該就在齊國?!
宇文邕的父親宇文泰是西魏權臣,所以宇文邕小時候前途就十分平坦。
西魏恭帝二年,宇文邕十二歲時,被封為輔城郡公。
但是那年正是高寶德的父皇高洋,逼迫東魏皇帝禪讓自己的前幾年,建立齊國。
高洋生性薄虐,但剛即位前幾年治國理政尚且還行。六年的積累,大齊國力昌盛略勝西魏一籌。
於是高洋御駕親征,往西,西征西魏。
齊國大捷,高洋甚至一度帶兵攻打到西魏都城——長安城下。
高洋御駕親征,歪打正着虜獲宇文泰的小妾叱奴氏,還有叱奴氏給宇文泰生的第四個兒子,就是宇文邕。
叱奴氏和宇文邕被虜,宇文泰大怒,但也不得不屈服於齊國咄咄逼人的實力。
於是宇文泰妥協了,將叱奴氏和宇文邕送往齊國為質。
高洋見一時難以滅西魏,也不好逼急了西魏的權臣宇文泰,於是齊國退兵。
宇文泰死後,他的嫡子宇文覺取代西魏登基為帝,是後來的事了。
高寶德就是隨便一回憶,她覺得上面那些事不重要。
重要的是,高寶德推算現在宇文邕就在齊國,就在鄴城,她非常非常非常迫切地想要見到宇文邕。
那個前世,她已經好久都沒再見到過的宇文邕。
那個狠心的人。
高寶德搖了搖頭,微撫然後輕揉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坐回床榻。
屋內點着微弱的燭火和香爐。
是冬季,窗外聽上去是下着雪。
高寶德看不太清層層紗簾後窗牖外的光,倒是不好判斷是什麼時辰。但她猜測差不多應該是初晨,到起床的時候了。
“進來個人——”高寶德試着叫偏殿守夜的婢女。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作祟。
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公主醒了?可是要起身?”
是婢姚。前世年幼時在她近前侍候的兩個品階最高的大婢女之一。
還有一個是婢好。
婢姚年紀大些,在高氏內亂高演逼宮之前幾年,高寶德的母后李祖娥賜了婢姚恩典,讓她自由出宮自由婚配。
高寶德前世聽人彙報,婢姚嫁了同鄉的教書先生,日子過的但也安穩,他們主僕也得常得見。再後來高演逼宮,高寶德被下嫁,齊國滅亡,高寶德流轉異國他鄉,最後的幾年她心力交瘁,而且也沒有想過打攪婢姚的正常生活,就與婢姚失了聯繫。
看着前世許久未見的,既熟悉又陌生,又有些青澀的面孔,高寶德有些遊離。
“嗯,現在起。幾時了?”高寶德又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的喉嚨,問道。
“剛至卯時,公主,”婢姚得到高寶德要起身的肯定后,上前捲起床榻簾綢,“昨夜大宴公主睡得遲,怎麼今日起得如此早。”
婢姚扶着高寶德起來,拍拍手喚進婢女服侍高寶德洗漱。
“宮中作宴?”高寶德裝作無意的問道。
其實高寶德真的記不清楚,這是哪一年的宮宴。畢竟,齊國近些年國泰民安,國力有所增強,但也在暗中滋生了享樂奢華的氣息。
上自宮中朝中,下自商紳地主,都以豪華宴飲,日日作樂為榮。宮中舉辦的宴會,少說一月一次,往多了數一旬就要吃一小宴。
高寶德還真不清楚這是哪一年哪一次吃的。
待高寶德洗漱完后,婢姚遞過來一盞茶杯,略皺眉道:“公主昨日宴上高歌,嗓子可有不適?要不就喚個醫官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