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考察
換了一個新的身份之後,程成申請了休息。
新的身份其實並不算好,一個四十多歲的禿頂中年人,還帶着堪比懷孕五個多月的大肚腩。
這樣的人,要是以前的程成看見,肯定會認真多看幾眼的。
看的越多,自己健身的動力就越強了——健身最大的動力之一,就是要跟這種人徹底劃清界限。
但是現在,程成也不在意了。
比起衰老,身材上的些許不健康,根本算不了什麼。
起碼這個啤酒肚還不至於要讓他拄着拐杖,帶着心臟葯出門。
雖然一路上,所有路人的眼神,都在拿他當空氣,程成在火車上還遇到了兩個美女,要是以前他肯定上去要聯繫方式了。
但是現在……男人還是要以事業為重。
下車的時候,程成感覺自己的手被拉了一下,他轉過頭來看,是這男人的兒子。
今年九歲了,上三年級,還好現在因為戒嚴,還不需要去上學。
這男人以前的脾氣肯定很差,這兒子見到他跟見了鬼一樣,從程成帶他出門,坐火車,到現在下車,他還沒有說過一句話。
這也算是他做出的第一個主動交流的動作。
程成摸了摸他的頭:“有事?”
“你真的不是我爸爸,對嗎?”
“對。”
程成點頭:“出發前我已經說過了,你爸爸走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應該是吧。”
男孩的臉上有了些表情,說不清是開心還是憂鬱……
“那我以後……”男孩看着程成,“你會管我嗎?”
“這幾天會吧,”程成說,“但過幾天,可能我也會走。”
男孩低下了頭。
程成知道他想問什麼,但他沒有問出口。
程成也沒辦法回答。
以前的意識置換者很少有涉及有家庭的人,因為一般來說,有家庭就意味着責任,如果家庭中一個成員意識置換了,對整個家庭關係的打擊都是毀滅性的。
這個男孩沒有母親,據說是很早生病死了,男人也沒有再娶。
男人昨天睡覺之前,還找男孩談過話,說自己要走了,讓他以後照顧好自己。
男人的所有銀行賬戶里還留了六千多塊錢,都轉到了他兒子的賬戶里,還讓他兒子別告訴別人。
程成不知道男人為什麼要拋下兒子走,但他已經這麼做了。
1101看見程成和他帶着的男孩時,很是詫異:“這是?”
“算是穿越禮物吧,”程成苦笑,“聽你說的很急,有什麼活。”
“先把他安頓一下吧……我兒子也跟他差不多歲數,你放心的話就把他放我家。”
“沒什麼不放心的,”程成給男孩手機,“有事就打我電話。”
送男孩去了1101家的時候,程成見到了1101的老婆,看起來還蠻漂亮的,看到老公往家裏領小孩似乎也習慣了,沒有說話,只是帶着孩子走了。
1101回到車裏,才開始說事:“我們公司之前是做醫療外貿的,做過口罩和呼吸機,主要都是在國外。但是3X現在出現了,其他都是小兒科了,下午要去考察一下市場,但現在比較亂,我們兩個人一起,可能出事的概率會小一點。”
“他們呢?都沒來?”
“運氣不好,他們四個都比較遠,火車來不划算,準備下次置換吧。”
程成原以為對方會去醫院,因為醫療行業么,考察市場沒有比去醫院更有效的了,但沒想到1101直接來的地方,是位於郊外的一個殯儀館。
停車的時候,程成就注意到,停車場裏停着好多的車。
很多人都在忙,其中不少明顯都是警察。
1101見怪不怪,直接走去接待處,他跟對方看起來應該很熟了,直接就問:“最近還能插到空嗎?”
“沒了,”對方直接回答,“三天後了起碼要。”
“都是什麼來源?”
“病死的唄,”對方說,“那麼多人都進城來,沒地方住,晚上還挨凍,死的肯定多。你要去一些縣城的殯儀館看,他們那裏肯定死的就少了。”
1101又隨便問了幾個問題,主要是最近每天的死亡數字,殯儀館的處理能力。
程成對這些問題並不關心,他只是好奇殯儀館裏的氛圍。
以前他也來過很多次殯儀館,大多數都是親戚家的老人死去,還有他自己的爺爺和外公死了,對殯儀館的印象,似乎覺得這裏永遠有一群人在哭,隨便找幾個大廳,都能看到裏面擺設的靈堂,還有裏面一起哭泣的家屬。
但是現在,殯儀館裏的靈堂里,基本都是空蕩蕩的。
似乎沒人再需要這樣的服務了。
以前殯儀館還有升天炮的收費服務,總之就是在火化屍體的時候邊上開禮炮,他們家兩次送走老人都買了這個服務,回家后還聽過他爸抱怨殯儀館賺這種死人錢太黑心了。
但現在炮聲也沒了。
就連賣紙錢,骨灰盒的小賣部里,都沒人在營業了,很多商品還放在櫃枱上,但是沒人營業。
有的只是工作人員來回的穿梭,還有神色冷漠的行人。
等倆人回到車上,程成說起了這些現象,1101並不覺得奇怪。
因為過去,所有死亡的都是親人。
而現在,所有死亡的都是陌生人。
意識置換帶給這個世界最大的變化,就是給了許多本來必死的人,一次逃脫死亡的機會。
但這種逃脫的代價就是,也基本上和過去的身份以及社會關係徹底斷裂了。
以前人們都是在自己的家中,在醫院的病床上,在醫生和護士的關注中,在親人們的照顧下,最終無奈的離開。
現在人們都是在陌生人的家裏,在不知名的旅館中,在路邊的某個網吧和商店裏,突然離開。
他們沒有身份,或者說,已經有過太多的身份。
他們不再是誰的父親,誰的丈夫,誰的親人,哪個公司的老總,又或者是哪個部門的主任,或者僅僅是某個公司的員工。
就算他們滿世界呼喊自己就是誰,也沒人會相信。
從他們拋棄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們就不再是這個社會規則的產物了。
所以他們的死亡,也不值得悼念。
只不過是化在空中的一縷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