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仙哥哥
2020年冬，臨安山水月庵。
日頭下沉，一個孩子臉色發白地蹲在地上，夕陽將她蜷縮的瘦小身影拉得老長。
咕咕咕！
肚子又開始叫喚，一陣陣痙攣般劇烈的疼痛席捲而來，孩子疼得滿頭大汗，忍不住抱緊肚子。
“師父，小憶好餓。”
小憶淚眼汪汪地望向不遠處的大土堆。
那裏埋着和她相依為命的師父。
水月庵在深山老林，只有她們師徒兩人。
入冬后，師父一病不起，前天沒有熬住，走了，小憶把她埋進自己挖了一個月的大坑裏。
小孩子不會寫字，師父連個墓碑都沒有，只有一個大土堆。
自從師父離世后，小憶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吃飯。
不是她不想吃，是庵堂里沒有糧食了。
今年冬天格外冷，一場霜降后，種的蔬菜全都凍死。小憶把最後一點兒米和菜做給師父吃，讓她吃飽飯上路，自己則餓得前胸貼後背。
一群大雁從頭頂飛過，小憶抬頭，懵懂地看着大雁。
師父說春天到了大雁會飛回來，她埋進土裏睡一覺，來年春天就能種出好多師父。
小憶想，是不是她埋進去，春天的時候也可以長出好多好多小憶呢。
想着想着，她望着大土坑笑起來。
山上只有她一個孩子，要是有許多小憶的話，她就可以和她們一起玩了。
腦海里浮現無數個小憶一起熱鬧玩遊戲的畫面，小憶咧嘴笑得歡快。
她努力支撐着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大土堆旁邊的小坑走去。
小坑大約一米長，是小憶給自己挖的。
師父臨終前說，要是她餓得難受還沒有人來，就把自己埋進坑裏，埋進去就感覺不到餓了。
小憶想着師父說的話，眼圈微微泛紅。“師父，小憶來找你了。你慢點走，小憶腿短，走快了跟不上。”
冬季寒冷，幼小的孩子穿着一件單薄的僧袍，小臉凍得通紅。
一雙小手生了凍瘡，裂開的傷口裏時不時滲出鮮血。小憶就用那雙傷痕纍纍的小手捧起一把把黃土，撒在自己身上。
實在太冷了，小手凍得打顫，沙土從指縫間滑落。小人兒費力弄了好久，才將將蓋住雙腿。
太陽落到天邊，橘色的光染紅了半邊天。一輪皎潔的明月從天邊升起，若隱若現。
小孩子眼力好，一眼就看到了太陽和月亮。
“太陽爺爺，月亮奶奶，小憶許願可以快點埋好自己，這樣小憶就不會感到餓了。”
小憶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對着太陽和月亮，虔誠地許下願望。
師父生前常說，日月同輝是吉兆，許願一定可以實現。
她不懂什麼“日月同輝”、“吉兆”，現在此刻，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不餓肚子。
不遠處的草叢裏，易初看着小人兒自己埋自己。
剛開始，他以為她在玩遊戲，直到聽見她對太陽月亮許願，才反應過來這不是玩遊戲，小人兒是真的要埋了自己。
他年紀不大，但也知道，埋進土裏就是死了，死了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一心求死的他見不得小人兒自己埋自己，邁出大長腿，快步走出去。
聽到腳步聲，小憶抬頭望過去。
漫天緋紅色的霞光中，一個小哥哥逆着光，踩着五彩祥雲走來。
他長着一張非常乾淨明朗的臉，濃濃的眉毛稍稍上挑，狹長的桃花眼圓潤明亮，鼻樑很挺拔，薄唇泛着緋色的光，稜角分明的臉透着幾分蒼白和冷淡。
溫潤兒蒼涼，彷彿從畫裏走出來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哇！好漂亮的哥哥啊。
小憶看呆了，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下意識問：“神仙哥哥，你是來幫小憶的嗎？”
太陽爺爺和月亮奶奶真好，派這麼好看的哥哥來幫自己。
她喜滋滋地想，烏黑的大眼睛看着易初格外熱切。
神仙哥哥？
易初頓住腳步，看了看自己。
她是在叫他嗎？
見小哥哥停下，小憶眨巴眨巴大眼睛，十分不解。
神仙哥哥怎麼不走了，是不是她說錯話了？
小人兒皺着眉頭，苦思冥想，想了好一會兒，想得腦袋疼，還是沒有想出原因。
她忍不住問：“哥哥，神仙哥哥，你怎麼不說話？”
這次易初確定，小人兒就是在叫自己。他重新抬起腳步，走到小土坑旁邊。
夕陽下，小人兒穿着破舊單薄的僧衣，腿部完全埋進土裏，凍得通紅的小手上還捧着一些沙土。
她懵懵懂懂地仰頭看着自己，黝黑的大眼睛純凈透徹，一眼看到底。
易初的心驀地一動。
不顧髒亂，衣着光鮮的男孩跳下小土坑，把小人兒從土裏抱起來。
好不容易才埋到雙腿，被神仙哥哥一抱，立馬回到解放前。
小憶哇哇大叫，“神仙哥哥，土掉了，土沒了，小憶什麼時候才能埋進去。”
嗚嗚嗚！神仙哥哥壞，她不要神仙哥哥幫忙了。太陽爺爺，月亮奶奶，你們快把神仙哥哥收回去吧。
小憶急得嚎啕大哭。
易初是獨生子，沒有哄孩子的經驗，加上小人兒鬧騰得厲害，他抱不住，又怕她摔着，只好放下來。
一接觸到地面，小憶趕緊坐到地上，拚命往身上撒土。
易初蹲下，抓住小人兒撒土的小手，指了指她的小肚子，又指了指自己。
咦？這是什麼意思？
小憶愣住，歪着腦袋，皺着小眉頭費力想了想，“神仙哥哥可以不讓小憶餓肚子？”
她看懂了，她居然能看懂他要表達什麼，太好了！
易初欣喜若狂，連連點頭。
他伸手在兜里摸來摸去，摸了半天只找到一塊巧克力。他趕緊拿出巧克力，小心地剝開糖紙，遞到小人兒的嘴邊。
小憶看到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小眉頭擰成一團漿糊，緊緊咬住嘴唇。
吃啊，怎麼不吃？吃了就不餓了。
易初見小人兒一直盯着巧克力，就是不吃，心急如焚。
小憶抬頭看了看他，鼓着小腮幫子，特別委屈地說：“神仙哥哥壞壞，給小憶吃粑粑，小憶不吃。”
神仙哥哥太壞了，不僅不幫她埋土，還給她吃粑粑，她不要神仙哥哥，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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