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長夜(一)
奪明第三卷百騎卷平崗第三十二章長夜(一)
十月初。一股冷空氣由北向南席捲而過。范縣籠罩其鋒芒之下。入夜之後。街上便少有行人。偶爾有一兩人。也是裹着厚厚的衣衫。低着頭。提着燈籠。急匆匆而行。
到了子夜時分。街上除了不得不敲着竹梆出來巡夜的更夫外。再也見不到別的人影。城內。幾家大戶人家的宅院門前掛着大紅燈籠。那是夜裏唯一閃耀着的光。
到是城外的碼頭區。在西南角的一個倉庫。燈火通明。
倉庫是獨立建築。不曾與別的房子相連。一面臨水。其餘三面都是空地。如今。在那片空地上。每隔數丈便插着一根火把。火把上端淋着桐油。熊熊燃燒着。冒着黑煙。將倉庫外的那片空地照得亮如白
十來個巡丁簇擁在倉庫大門前。就着一堆篝火取暖。有兩個酒葫蘆在巡丁之間傳遞。火堆旁。用荷葉包着一些熟食。巡丁們一口酒。一塊肉地吃着。不時謾罵著。抱怨着該死的天氣。該死的上司。該死的世道……
除了大門口這十來個巡丁外。還有一隊巡丁在圍繞着庫房巡邏。他們的人數和大門口這隊人大概相當。每一個時辰。兩隊人便換一個班。
如此戒備森嚴。這庫房內到底存放着什麼重要的物事
事情需要從兩個多月前說起。動用了一系列釜底抽薪的手段。利用秋糧入庫之際。將縣衙內縣丞李長全的私人勢力一掃而光。只留下了幾個他無權處置的有品級的官吏。那些人雖然仍然留在位置上。行事卻極其的小心了。生怕被楊瀾抓住把柄。不敢再像原來那樣肆無忌憚了。
作為這些人的領軍人物。李長全也變得低調起來。
當楊瀾順順利利。按時完成秋糧入庫的任務。將前來巡查的府衙推官打走之後。李長全如同吃了黃蓮地啞巴一般。不得不吞下了這口悶氣。
以往。李長全之所以在范縣能夠呼風喚雨。將知縣大人完全架空。無非仗着幾個優勢。
他是本地人。又是大族出身。財雄勢大。根深葉茂。沒有他協助。那些對范縣的風土人情一無所知的外地人縣令根本就治理不好政事。
大明朝的基層組織依賴於宗族關係。四野八鄉那些瑣事基本上便由鄉老和族長之類的人物處理。基本上。知縣大人的權力只能影響他治下的這座四方城。在范縣。若是沒有李長全的配合。那些縣令大人的影響力甚至出不了內衙。
然而。楊瀾和他地那些前任截然不同。
在未上任之前。楊瀾便派了崔子玉。蒙放等人先一步前來范縣。開了一家江南春酒長全等人自然不曉得這家酒樓是楊瀾的眼線。也就不曾出手對付他們。當他們得知這家酒樓和楊瀾有關時。楊瀾已經在范縣站穩了腳跟。幾次試探性的挑釁都被對方識破。李長全也就放棄了將這家酒樓弄垮的計劃了。
所以。楊瀾上任之前。便對范縣的風土人情。官吏們的權力分配。勢力範圍。了如指掌了。一旦上任。他就做到了有地放矢。該打擊誰。該拉攏誰。心中也有了定數。
李長全還有一個更大的優勢。那便是縣衙裏面那些重要崗位上的吏員基本上都是他地人。除了一個主薄辜青松之外。沒人敢於站在他的對立
說句不中聽的話。若是李長全不點頭。縣令大人的話根本就不起作用。這些積年胥吏。深得官場推拖的要訣。要想應付一個根基不穩的縣令大人。不過是小事一樁。
李長全想藉著秋糧入庫之際給楊瀾一個下馬威。讓其焦頭爛額。為此。他特意吩咐手底下的那些人拖楊瀾的後腿。他自己則託病前往府城活動。想借用府城和自己相熟的官員在這件事上給楊瀾以壓力。
讓他沒有想到地是。楊瀾居然將計就計。藉著他不在縣衙的機會。快刀斬亂麻。調整縣衙的人事。將他的人調離了那些重要的崗位。換上了一批。給他玩了一個釜底抽薪。
等李長全連夜趕回范縣時。卻已是米已成炊。覆水難收。
面對這樣的局面。李長全選擇了偃旗息鼓。為人處事。變得低調了起來。再無土皇帝的做派。只是。他心裏究竟是怎樣想的。便只有天知道了。
楊瀾雖然將李長全地勢力從縣衙清掃了出去。且贏得了主薄辜青松的主動效力。形勢看起來是一片大好。
不過。他卻不曾得意忘形。真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掌控了范縣的大局了。
他沒有忘記。李長全還是有着很強大的力量的。
作為范縣的豪門。李氏一族單是青壯便有上千人。這股力量不可小覷。李長全真是要搞風搞雨。想將其壓制並非一件簡單的事情。
何況。作為縣丞。李長全還掌握着范縣唯一的一隻武裝力量。
巡檢吳正生乃是李長全的頭號手下。唯李長全馬是瞻。他手底下的巡丁相當於李長全地私人武裝。
楊瀾並不是不想將吳正生拿下。只是。因為吳正生隨李長全一起。行事低調了起來。楊瀾安排下來的任務。他每次都按時完成了。讓楊瀾沒有借口對付他。
如此。楊瀾也只好放棄了在短時期內弄走吳正生的打算。
表面看來。范縣縣衙的氣和諧。上下之間。同僚之間。都是好說好笑。然而。兩邊的人都知道。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暫時的平靜罷了。
至於這庫房內擺放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需要這麼多巡丁看守。大家多半已經猜到了
是的。庫房內擺放的正是范縣全縣徵收起來的賦稅。第二日便要用船運往聊城交割入庫。所以。今晚才這般戒備森嚴。
“媽的。白老鴨那隊人還真是爽。有酒有肉。又有火取暖。哪裏像兄弟們幾個。只能走來走去喝風!”
負責巡邏的巡丁甲甚是不忿地瞧了庫房大門口地那群人。抱怨了幾聲。
一旁的巡丁乙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邊向前走着。一邊笑着說道。
“兄弟。幹嘛羨慕那些傢伙。還有半個時辰。便該他們來喝風了。想喝酒?簡單。老哥我買了幾斤醬牛肉。一壇老黃酒。早就備在那裏了。一會便讓兄弟們享口福!”
“真的?”
“比真金還真。快走吧。我倆要掉隊了!”
說罷。兩人拿着刀槍緊趕了兩步。隨着隊列繞到了庫房的後方。
庫房的後方面臨永濟渠。岸上插着的火把在風中搖曳。水波同樣在火光中搖曳。蕩漾着細細的金光。
突然。一股強風刮過。巡一群人抱着頭跑向了庫房。站在屋檐下。躲避小鞭子一般急卷而來的強風。
“媽的。這該死的鬼天氣!”
巡丁甲背靠着庫房的牆壁。抱怨了幾聲。
“是啊!今年的天氣比去年還要冷幾分。這老天爺究竟在抽什麼風啊!”
巡丁乙附和着說道。
過了好一會。那股強風才過去了。強風雖然過去了。不過。麻煩事也出來了。頭先那股風將岸上插着地火把全部吹滅了。若不是巡丁們保護好了手中的火把。這會兒便該是一片漆黑了。
火把滅了。怎麼辦?自然要將其點上。經過抽籤。這艱巨的任務便落在了巡丁甲頭上了。他保持着自己地風格。嘴裏罵罵咧咧着往前行去。
為了避免風將手中的火把吹滅。巡丁甲並未高舉火把。而是將其放在身前。用軀體擋着河邊急卷而過的夜風。然後。小心地盯着腳下。緩緩向前。
牆角下躲風的那些巡丁便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歇息了起來。武器隨隨便便地放在身邊。或蹲。或坐。小聲地扯着閑話。
“老子最近太背了。逢賭必輸。什麼倒霉事都落在老子頭上來了。明天。有時間的話去城隍廟上一炷香吧。希望城隍老爺能大慈悲。保佑一火把前。
這根火把插在棧橋上。下方兩三尺便是河水。巡丁甲小心翼翼地行了過去。生怕一不小心掉在了水中。
他把手中的火把向前伸去。想要將那根火把點燃。第一下。不知道什麼原因。並未將對方點燃。
“真是見鬼了!”
巡丁甲低聲咒罵道。再次將火把向前伸去。
就在此時。他聽見了一聲水響。就像是一條大魚躍出水面一般。他不由循聲望去。只見水花飛濺。激起了一丈高。一個黑影從綻開的水花中竄了上來。向他激射而來。
什麼東西?
水怪?
在那一刻。巡丁甲徹底失去了對自身軀體的控制。他就那樣拿着火把。獃獃地望着前方。眼神中充滿了疑惑。
白光一閃。
巡丁甲地軀體如同一根木樁般倒下。倒在棧橋上。出沉悶的聲響。手中仍然拿着那根火把。火把依舊在熊熊燃燒着。漸漸地。點燃了棧橋。
當棧橋開始燃燒起來時。巡邏的那隊巡丁依舊被從水下衝出來的那群黑衣人殺得七零八落了。他們死的死。逃的逃。被黑衣人像趕鴨子一樣趕向了庫房大門。與大門口的那隊巡丁匯合在一起。
雖然。兩隊人聚攏在了一起。然而。危險依然存在。從人一組。組成隊列。慢慢向他們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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