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
“……”
“……”
“……”
空氣一片寂靜,面面相覷的兩人除驚訝外倒是都不尷尬。
十分鐘后,織田作之助低頭:“您好,我姓織田,名字是作之助,十六歲,來這裏是為了應聘……”
流年不利,一上來就遇到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他明明刻意挑了個規模最小、創立也沒多長時間的“臨時”機構,怎麼回事!
送茶水的波波頭少女離開前多看了他好幾眼,滿臉好奇依依不捨退出辦公室順便帶上大門。
——經過亂步先生“潤色”的招聘廣告還真能招來人?
奇迹!
坐在織田作之助對面的青衫劍士放下手裏的茶杯:“原因。”
“養家餬口。”
“上一份工作?”
“辭了。”
“為什麼?”
“對孩子成長不利。”
福澤諭吉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
勉強維持住正經嚴肅的外表,劍士先生內心已經把手裏的茶杯給砸了——摔!這就有孩子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
他當然記得這個紅髮少年。之前在劇院忽悠亂步時他正是前來刺殺的殺手之一,這才過去多久,一年有沒有?竟然連孩子都生出來了?!
好快!!
但是……既然能為了孩子甘願金盆洗手過回普通生活,多少也值得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可以,你被錄取了,試用期一周,提供員工宿舍。什麼時候能夠來上班?”
原來找工作是這麼簡單順利的事?
懸在喉嚨口的氣踏實咽回去,織田作之助淡定點頭:“明天。”
“嗯。”福澤諭吉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對尚未謀面的“小孩子”比較心軟,多問了一句:“你……孩子的母親怎麼辦?”
織田才十六歲,就算女方相對年長,恐怕也大不到哪裏去。兩個半大孩子磕磕絆絆撫養一個小嬰兒,簡直就是造孽。看在這少年多少還知道負責任的份兒上,也不是不能通融一二。
孩子的母親?織田作之助的表情空白了一秒。他當然問過,彼時宮田日和的回答是:“沒有。”
確實沒有,她睜開眼睛看到的只有人造羊水與柱狀玻璃培養皿外的空曠房間。
“不在了。”斟酌之後他選擇了最穩妥的回答,聽得福澤諭吉再次差點噴茶。
怪不得這少年總頂着這樣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可惜他年紀輕輕,就已經飽嘗人生苦澀了么?
所以你就把孩子一個人扔在家裏自己跑出來找工作……啊,似乎也只能這樣,沒有更好的辦法。
又是一陣沉默,就在織田作之助覺得這份工作多半難保的關頭,青衫劍士盯緊他的眼睛道:“身為男人,時刻需記得責任二字。”
“嗯……”
我好像沒做過什麼不負責任的事?
少年一邊思考一邊放空表情,只聽未來老闆再次用一種“做了艱難決定”的語氣道:“允許你把孩子帶來偵探社照顧。”
不然還能怎麼辦!他福澤諭吉難道是什麼敲骨吸髓的黑心老闆嗎?
——當然不是,這一刻福澤社長在織田少年眼中的形象高大到幾乎能與聖人比肩的程度。
“多謝,福澤先生!”他注意到這家偵探社有女性職員存在,那麼很多沒辦法教育宮田日和的事就可以託付出去了。雖然也是個少年,但是不管怎麼說,總比PortMafia里的女人可靠。
年輕人眼睛裏飽含感激,看得福澤諭吉心下暗嘆——但願小嬰兒能比亂步更好帶些。反正,總之,既然亂步都這麼亂七八糟的長大了,多個嬰兒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男人怎麼能說自己不行,不行也得行!
*
“所以,我找到了一份還不錯的新工作,看上去很穩定,老闆人品很好,算是時來運轉。”中午還是速食咖喱拌米飯,米袋空了四分之三,織田作之助沒有半分為難。
都已經找到工作了嘛,只要老闆不跑路,慌什麼!
宮田日和跟着點頭:“嗯。”
“下午收拾一下,和房東結賬,晚上我去向賣魚大叔道別。”他含含糊糊的側頭思考是否遺漏了什麼,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就這樣。”
“嗯。”宮田日和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被這個紅髮少年撿回家之前她幾乎沒有和人進行過正常交流。
不可以好奇、不可以微笑、不可以多話、不可以輕浮,端坐在廟宇中的木質神明什麼樣子,她就必須也是什麼樣子。一個孩子後天當且應當接受的所有教育,全部不曾接觸,甚至連這個年紀應該掌握的文字計算也一概不知。
除了付喪神們偷偷摸摸的艱難教導外,服從命令是她唯一被灌輸的內容。
但是,作之助,為什麼遲遲不下達命令呢?哪怕只向她許願,多少也能產生些效果。
說話功夫他就將盤子裏的糊糊拌飯吃光了,起身端着碗筷去水槽清洗。嘩啦啦的水聲中少年因為心情很好而上揚的聲線傳了過來:“等到發工資的時候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咖喱飯,只需要忍耐很短的時間。”
咖喱飯就是咖喱飯,還有好吃和不好吃之分?女孩看着少年的背影陷入沉思——來到這裏之前她從沒吃過這種團在一起顏色可疑內容豐富的糊糊,也沒有嘗試過把飯和菜攪合在一起塞進嘴巴。精緻量少沒有氣味,就美觀度而言足以充當藝術品的食物會被巫女們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的用紅漆小桌子擺好端到她面前。
寂靜,寂靜,寂靜,還是寂靜。在天守閣昏暗的光線照耀下,巫女們一個個猶如木質人偶,就連臉上的表情也如同雕刻面具般整齊劃一,分毫不差。
過去十數年中都是這樣度過,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但是當她終於離開檐牙高啄的空中閣樓,看到的卻是完全不一樣的人間煙火。
面前忽然出現一角雪白,女孩下意識接過來就往臉上糊,被涼水激了一下才回神,不知何時重新坐回對面的紅髮少年笑出了聲:“慢慢擦,臉要擦乾淨。”
她眨眨眼,機械性的移動手臂繼續動作。然後這天下午,宮田日和舉着毛巾擦臉擦了一個小時,因為沒有得到“停下”的命令。
織田作之助:“……”
第二天早晨,少年領到了賣魚大叔含淚支出的最後一份工資,鞠躬道過謝就回到破舊公寓樓下認領行禮兩“件”。一件是不算大的行李箱一隻,另一件是幾乎與行李箱綁定在一起的和服少女。
直覺告訴她這次會面非常重要,宮田日和下意識拿出了最正式的表情。
啊,不,不用更正式了,再正式一點就要和福澤先生同款了呢……
於是,福澤諭吉就在剛裝修好沒多久的辦公室見到了他的第三名僱員,以及僱員附帶的“家屬”。
“……織田,這是什麼?”
孩子?小嬰兒?
銀髮青衫的劍士低頭與小姑娘比較了一番誰的眼睛更大。這孩子生得好是好,就……總覺得哪裏似乎有點眼熟?
表情的問題么?
織田作之助完全沒有體會到新老闆崩潰的內心:“日和,這是福澤社長,見到長輩要問好。”
緊張到面無表情的女孩扭臉看過來默默等待示範,紅髮少年明白她要什麼。
“就像這樣,”他彎腰鞠了一躬:“初次見面,宮田日和,請多關照。”
福澤諭吉看着女孩有樣學樣,目光冰冷:“初次見面,宮田日和,請多關照。”
對對,就是這雙幽深的紫色鳳眼,莫名讓他產生一種“在哪裏見過”的熟悉感。
所以名字叫做宮田日和?這孩子……
女孩行過禮恢復挺胸抬頭的姿態,福澤社長心底忽得油然生出想要暴打某人的念頭。
“初次見面,福澤諭吉。”作為長輩,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不成熟的一面。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在袖子裏摸了一會兒,掏出一顆糖果遞出去。
就,把安撫亂步的牛奶糖先拿出來充當一回見面禮。
“日和,長輩給的禮物要雙手接過,然後道謝。”織田作之助及時支援,女孩恍然大悟依言抬起手接過糖,想了想,照着之前問好的步驟彎腰鞠躬:“謝謝。”
“好乖好乖。”
知道舉一反三,學得真快!
福澤諭吉無語凝噎。
這孩子得有十一二歲了吧,還是一副懵懂模樣,親爹怎麼教的?
啊……聯想到“親爹”的可能人選,眼下這種情況突然變得合理起來,福澤先生內心對小姑娘的憐惜不減反增。
真可憐,大約是上輩子做了什麼、這輩子才會倒霉到和那個狡猾冷血的傢伙存在血緣關係。
“織田,這孩子是從哪裏來的?”
嬰兒一說既然是個誤會,關於這個黑髮少女的來歷他不可能不詢問。早就打好腹稿的織田作之助不動聲色道:“大半個月前從PortMafia和其他組織的火拚現場撿回來的,說不定腦子受了什麼傷,一舉一動都和小孩子似的。很多常識都不知道,需要從頭學習。”
他用最簡單的話快速說明宮田日和的情況,搞不清為什麼新老闆臉色變得越來越黑。
福澤諭吉把視線從宮田日和的小發旋上挪開:“明白了,無暇顧及時這孩子就交給我。”
無論父輩秉性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尤其她遺忘過往恢復到白紙般的初始,或許正是上天難得的憐憫。
織田作之助:“……”
福澤社長比剛才嚴肅了好幾度,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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