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撐船人抬頭,露出他那張瘦黑的臉。
他眯細起眼,注意到橋上一個白到反光的年輕人,身邊還有個扛着大機器的年輕人。他聽說最近有人要來拍戲之類,大概就是這年輕人了。
城裏人到底是不幹活的,長得那麼白嫩,和大棚里的白菜似的。
他也不怯,操着一口地方口音的普通話:“這個時候的螺螄不肥嘞。清明的時候才好切(吃)。”
清明已經過了,再等得一年。螺螄這個東西一年四季都能吃,沒必要拘泥在清明前後。賀君高聲問:“沒事的師傅。下個月,師傅能幫忙網一袋螺螄么?”
撐船人應下:“耥(tang)螺螄簡單的!再過些日子還有龍蝦,個頭大嘞。”
!又多了一道菜!小龍蝦簡直是現代年輕人夜宵最愛菜品之一。江南水鄉簡直到處都是食材,靠山吃山,靠水就吃水。
賀君笑出聲:“師傅怎麼稱呼啊?那螺螄和龍蝦怎麼算錢?”
撐船人擺手:“叫我老趙。不要錢的。河裏的又不是我的。”
賀君頓時決定拉近和撐船人的關係:“謝謝趙哥!趙哥知道哪裏可以買床么?”
撐船人將船移動到河邊,聽着賀君的話有點想不明白。怎麼這群人來拍戲還要買床的?他雖然想不明白,但還是和賀君指了個方向:“那頭有個木頭廠。可以直接買木頭,做床。”
木頭廠?做床?
買木頭應該要比直接買床便宜一點?
賀君微鞠躬:“謝謝趙哥!那我去木頭廠看看!”
他和撐船人告別,拿出手機在群里和隊友們,用語音的方式說了一下:“我這邊碰到一個本地大哥,給我指了木頭廠的位置。我去木頭廠看看能不能買木頭做床。”
“大哥還說下個月有龍蝦能吃。我們有菜了!”
群里四個隊友相當激動:“哇!隊長厲害!”
“隊長你別忘了你只有10塊錢!”
“哈哈哈哈哈10塊錢,買一塊小木板吧。”
買塊小木板聽起來也太慘了。
賀君一邊聽外放,一邊加快步子走路,在四周尋找木頭廠位置。他一路走一路問,半小時后終於找到了傳說中的木頭廠。
鄉下的木頭廠規格不大,屋子是磚牆瓦頂房,就修建在路邊的大片泥地上。房子牆體有不少野生綠植,走過去的路上也到處是野花野草。
房子邊上全是搭建起來的棚,棚子下面木頭按照粗細不同成堆放着,地面上除了整條的大木頭之外,就是一地的木屑。
不遠處還有一堆不知道是半成品還是廢品,已經是木板的狀態卻胡亂堆積在一起。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郁的木頭味,夾雜着清新的野草泥土味,讓人頭腦一清。
賀君張望了一下,看到房子裏有個中年人走出來。他忙上前招呼一聲:“師傅你好!我是中玉島那兒做節目的Vacation隊長賀君。最近要在中玉島上住很長一段時間。想問問你這邊木頭是怎麼賣的啊?”
中年人剃着一個板寸頭,四十來歲微胖,臉上戴着厚重的口罩,手上戴着白色手套。他見賀君問,稍停了下腳步:“要買什麼木頭?”
賀君完全不懂。
他出發前只查了種田,哪想到還要淪落到買床。就現在的節奏來看,他們可能要直接買木頭再自己做床。
“有什麼木頭?”考慮到經費問題,賀君謹慎開口,“我們這邊經費比較緊張。”
“黑胡桃水曲柳白橡柞木楸木柚木王櫻桃楓木花梨木……”中年人一口氣報了一串的名字,“別的進口木頭也有,訂了明天拉過來。”
賀君聽人和報菜名一樣報了一串,還說進口不進口的,不得不卑微笑着表示:“最便宜的呢?”
中年人看了眼攝像頭:“你們買來做什麼?”
賀君想了下空蕩蕩的房子:“床。以後可能還要做點柜子架子。”
中年人挺有耐心:“做床么松木就好。櫸木么大氣點。木頭分等級的,你開口問怎麼賣,還要挑最便宜的,一聽就是不懂行。便宜木頭睡起來不舒服,脆一點半夜床塌了怎麼辦?我們這邊都是實木,價格不便宜。”
賀君聽着價格不便宜,覺得自己可以再爭取一下,溫和問了一聲:“不便宜是多少?”
中年人:“櫸木國產一千二,進口四千五一立方。”
賀君:“……”
對不起,是他不配來問。現在農村木頭廠物價這麼可怕的嗎?還是說他問錯了木頭廠?
賀君手指向一旁那些疑似廢料的木頭:“那些也幾千?”
“那些回頭拉出去做成密度板的。做不了床。你掰一下都能掰斷。”中年人解釋,“我們走量沒什麼利潤的,一年賺不了幾個錢,廢料也得全賣出去。”
賀君又問:“做床應該用不到一立方?”
中年人:“那看你們要做幾張床。要是算上做櫥櫃,你們得要不少木頭。外頭成套要七八百。加個牌子你到網上買買,一張床就要你小一千。”
賀君兜里就10塊錢。
他笑不出來,長嘆一口氣:“我剛開始想着,一天50我們能過挺好的。現在算算一個月的錢,我們全用來買床和柜子還不夠。”
中年人聽着賀君說一天50,驚異看了他一眼:“我兒子大學生活費都一天50了。你們當明星那麼慘啊?”
他戴着口罩說話,聲音本就悶悶的,說到這裏多同情看了兩眼賀君,放低了聲音:“難怪伐開心隊長呢。”
賀君:“……?”
什麼伐開心?
賀君解釋:“Vacation,我們是男團,團名是休假的意思。”
中年人和賀君爭起了團隊名字的問題:“哎,聽起來和我們這邊‘不開心’一樣。又是不開心又是休假的。我不太看電視,你們紅不紅的啊?”
賀君:“……”
賀君覺得自己膝蓋被戳爛。在圈裏聽多了各種冷言冷語,賀君倒沒從中年人的話里聽出冒犯來。他知道對方就是好奇一問,所以也簡單答了一下:“不紅。十八線的那種。”
中年人:“哦哦。你們這段也錄進去么?我能上電視么?”
這回輪到賀君給中年人解釋:“這段會錄進去,我們現在講的這部分會剪掉些。我們節目和地方合作,主要目的是宣傳地方。地方台應該會放。不過要幾個月之後了。”
至於是縣級地方台播放,還是市級省級,還是只能網上放一放,就要看節目組的能耐了。
中年人恍然:“這樣。光聽說你們要來拍節目。拍完就走了吧?”
中年人很現實:“你們看着就不是能吃苦的。三個月左右估計就跑了。聽村裡說你們還專門買了中玉島那塊地。花不少錢呢。”
因為節目最後播出效果未知,也為了更好的節目效果,所以這次綜藝完全是經紀人小呂和節目組在溝通。賀君也不知道節目組具體策劃到什麼程度,更不知道節目組為什麼直接買了地。
他笑笑岔開話題,重新說床的事情:“我們能不能要三張床睡幾天?錢賒賬,一有就還過來?三個月內肯定結清的。”
賀君頓了頓,給了後期剪輯切斷的時間:“我們是和村裡合作的,錢肯定不會真欠着多久的。”
中年人一想,是這個理:“賒賬可以,得寫個條,簽個字。”
賀君立刻應了:“好說好說。”
中年人問了下:“要幫你們去裝么?人工費80。”
只有10塊錢的賀君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麼摳門。他強撐着自己的微笑:“我們自己做床。能借這邊的工具么?”
中年人嘿了一聲:“你們會用么?”
賀君能怎麼辦?他只能表示:“我們學。我們到時候還要學收割水稻,插秧。”
中年人聽着賀君這麼說,在口罩後面跟着笑:“你們城裏的節目還挺會搞事情的。那成吧,我這邊不用的時候,就給你們用。木頭板我給你們處理好。”
賀君對中年人萬分感謝:“謝謝謝謝,實在打擾了。”
中年人:“哎,沒事。我兒子和你一樣大。小夥子出來打工不容易。”
畢業多年的賀君沒暴露自己的年齡,跟着中年人去挑木板。
做好的木板都在房子裏頭,整齊堆放在一起。交錯疊放的狀態特別像抽積木的遊戲。賀君走進門根本分不清木頭和木頭之間的區別,只見着這些木頭似乎質量都不錯。
他問着中年人:“師傅一直都是做木材生意的?”
中年人和賀君講起來:“以前跟着我師傅做木工。後來他家裏人搬去城裏,小孩對這塊沒興趣,我就接手了。”
原來還是師徒制的。
賀君切合他們慢綜的主題,又問了一下:“這幾年農村建設,感覺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么?”
中年人又“嘿”了聲:“那可不一樣了。門口的路瞧着多乾淨?我們木頭現在就木頭味。前幾年這兒都養豬。木頭拉出去被熏出一股豬糞味。你說你睡覺的床一股豬糞味,你能忍?”
賀君笑出聲:“……這還真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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