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在長寧宮吃了一頓晚飯,江畫覺得自己吃得簡直是食不下咽,坐在肩輿上沒多久就覺得肚子空空蕩蕩其實還是餓着的。
她一時間都有些不知道是如上輩子那樣渾渾噩噩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好,還是像現在知道了一些事情,接着就迎來了更多無法想像難以預測的事情比較好。
她預想中的出宮,似乎離她特別遙遠。
似乎是因為身上已經有了淑妃這個位分,她從名分上已經歸屬為了皇帝李章的女人,所以她已經沒有機會從宮中離開了。
只是——她就算要自我安慰說這輩子好歹已經有了個好的開局,也無法安慰自己說安分呆在宮裏做個淑妃就足夠了。
她幾乎可以想像自己如果安分做個淑妃之後的所有命運,那就是等着寵幸,等着懷孕生子,然後等着自己的兒子將來有出息,等着將來有一天兒子能有個封地,把自己從深宮裏面接出去。
她這輩子也還是沒有憑依的山野出身,她也還是給不了自己的孩兒任何幫助,所以極大可能,她或者還要和上輩子一樣,奉獻十幾年換得一份埋怨,最後母子倆誰也不痛快,彼此都傷懷。
何苦要這樣呢?
她現在出宮,以她現在年輕貌美,找個同樣年輕的男人一起成親過日子,就算不怎麼富裕,就算將來還可能要吃苦掙錢,但她自在而沒有束縛,她不用被動地等寵愛,不用去和人爭,不用費盡心力去琢磨別人到底想什麼,她的日子就會變得非常簡單而快樂。
這麼想着,便只覺得有些頹喪。
她都在想要不要直接換個內侍宮女的衣服從宮門混出去拉倒,但——她掃了一眼跟在身後那浩浩蕩蕩的儀仗,從舉着華蓋到捧着各種物事然後到跟隨其後的宮女內侍們,她現在剛封淑妃,算得上是正如日中天,伺候的人便是這樣多,平常就算她在宮裏走一走,後面也七八上十個人跟着,她沒有那個機會去混出宮外。
要是是上輩子後來她在宮中無人問津時候,那倒是有那麼一絲可能,那會兒她身邊配備的宮女雖然還是有那麼多,但是她們沒有那麼上心,倒是有點縫隙可鑽。
不過轉念一想,她又很快振作起來了——她不用急,出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她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說服皇后。
至少她是重活了一回,許多事情就算她記憶模糊但也是有跡可循的,她可以獲得皇后的信任,然後獲得出宮的可能——名正言順,不用躲藏的出宮,甚至還可以為她出宮之後的生活換得一些籌碼的。
徐徐圖之吧!
江畫這麼想着,倒是覺得肚子咕嚕嚕又響了兩聲,有些想嘆氣。
先不管出宮不出宮,這會她倒是有個很明顯的難題,她剛剛從皇后的長寧宮出來,還特地是去用的晚膳,要是她回到宣明宮又叫了點心吃食,那豈不是是在說皇后冷落了她,連吃的都不給她吃好?
這要是傳出去,還不知要傳成什麼樣子,皇后就算再怎麼寬和不計較,聽到也會不舒服的吧?
煩悶地揉了揉肚子,江畫決定等會喝點水就直接去睡覺。
大約是因為睡前喝了太多水的緣故,這一晚上江畫睡得並不安穩。
朦朧間她做起了夢,夢見的是她上輩子已經為了兒子李儉吞金之後的事情。
她看到李儉在她靈前流下了怨恨的淚水,甚至咒罵了她,恨她為什麼在這時候、這樣關鍵的時候吞金,害他需要為她在家中服喪。
怨恨,仍然還是怨恨。
不知這是上輩子真的發生過的事情,或者只是她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結果。
在夢中她想與李儉說話,她想說,就算現在服喪了,可避過了那些風雨不好嗎?
但她努力地開口,甚至想要大聲咆哮,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去了,她說的任何語句,李儉都聽不到。
於是她徒勞地跟着李儉,看着他如困獸一樣在家中轉來轉去,她忽然又彷彿回到了當初酸澀的過去。
也不知夢境中的時間是如何飄忽顛倒,忽然有一日外頭李儉又糾集了許多人似乎想要去做什麼,她跟了上去想要看個究竟,就在這時,接着便是情景轉換,她回到了上輩子的宣明宮中,又看到李儉跪在地上哭泣。
中間發生了什麼?
江畫茫然了一瞬,就看到外面有內侍捧着一杯酒進來了。
毒酒!
她着急地想要攔下來。
但這時她似乎被什麼給擋住了,她沒法上前,只能看着李儉把毒酒飲下,然後不過多時就撲到在地上,七竅流血。
驚懼和憤怒一齊襲上心頭。
江畫想要上前去把李儉拉起來,卻忽然聽見耳邊有人在喊她。
“娘娘,娘娘醒醒。”
是碧桃的聲音。
“快去請太醫來,娘娘這是被夢魘住了。”
還是碧桃的聲音。
這是夢嗎?
所見是夢嗎?
江畫忽然清明了一些,她努力睜開眼睛,朦朧間她看到碧桃焦慮的臉,還有外面依稀泛白的天光。
可她覺得眼皮沉重得很,想要睜眼都完全睜不開。
“娘娘,娘娘快醒過來。”碧桃喊着。
“不要慌,剛才娘娘不是睜眼了一會?”這是徐嬤嬤的聲音,“太醫也要來了,這一大清早,還是不要驚動太多人為好。”
江畫能聽清楚她們說的話,她也非常贊同徐嬤嬤的意思,不過是個夢,有什麼必要要去喊太醫呢?
她已經醒過來了,只要她睜開眼睛就可以。
只是為什麼眼皮如此沉重,她怎麼也睜不開?
為什麼眼前就是李儉跪在宣明宮裏一動不動的樣子?
孩兒啊,你是怨恨為娘生了你,追到現世來告訴我,不想要這份母子緣分么?
江畫心中酸澀,她感覺自己連哭也哭不出來,似乎是吞金時候淚水流盡,似乎是當初的感情消磨太快,現在剩下的全是澀意和無奈。
耳邊一片亂紛紛,似乎是太醫來了。
她感覺有人拿着什麼尖銳的玩意兒在她手上扎了一下。
眼前的景象消失了。
再接着,手上又被扎了兩下。
疼痛讓她清醒過來。
她睜開眼睛,看到了面帶喜色的碧桃,背着藥箱的太醫,還有在一旁長長鬆了口氣的徐嬤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