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波西米亞狂想曲（4）

昨天才感受了斯坦威，今天則只能用國產的珠江立式凱撒堡UH130A。

程曉羽先試了下手感，發現這架珠江比想像的要好，雖然說重了一點，音色較沉不夠明亮，但對於這個價位的鋼琴實在也不能要求更多。他以前彈得都是雅馬哈U5，就聲學品質上來說，也沒比這架珠江好太多。

至於琴鍵的觸感與反應能力、敏感度，這實在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習慣不同適應就不同。比如華夏就習慣較重的琴鍵，而鎂國就普遍喜歡較輕的。

不管怎麼說，免費借來的琴，程曉羽也沒什麼資格挑三揀四。

坐在鋼琴前，程曉羽實際上有很多想法，記憶中那麼多好聽的流行音樂，這個時代並沒有，他都很想把譜子扒下來，尤其是不少演奏技巧不弱又流暢動聽的爵士鋼琴曲，他做音樂總監的時候就有些遺憾自己不會鋼琴，那麼現在就是圓夢的時刻。

但仔細斟酌，程曉羽覺得現在不是做這件事的時候，藝考沒多久了，自己必須得以考試為重，先把基礎夯實。尤其是重新塑造手型，畢竟以鋼琴演奏來說，手型可以說是一種基本功，他現在還沒有形成以前那樣的條件反射，如果說就這麼隨意去彈的話，那麼很可能將來就很難糾正。所以眼下還是真得像蘇虞兮說的那樣，從巴赫練起。

多年的社會經驗告訴自己，不要好高騖遠，也不能想着一蹴而就，即使十六歲的程曉羽已經有了非常好的底子，也必須得一步一步打好基礎，才能去挑戰那些高難度的鋼琴曲，又或者玩即興爵士。

程曉羽先拋下了那些藏在腦海里的巨大誘惑，老老實實彈了20分鐘哈農，然後彈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一個多小時，最後做了手指靈巧度練習，彈車爾尼840。

鋼琴練習並不是普通人想像中那樣富有激情的事情，其中的枯燥乏味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其實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如此，就算是玩電腦遊戲，但你真要決心以此為職業，展開練習時，也是同樣的枯燥乏味。

就拿《英雄聯盟》職業的選手來說，無知少年們以為的電競選手就是黑白顛倒、打打rank，練練英雄，然後大家比賽的就是兄弟LOL。但真實的職業選手每天訓練時間在14個小時以上，貫穿黑夜和白天，而這十四個小時大半的時間是用來做基礎練習的，補刀、對線、然後才是個人RANK，接着是訓練賽，訓練賽也不是想像中那麼好玩，一旦一條路上的塔被拆掉，就結束遊戲，重新開始，絕大多數訓練賽基本都無法進入團戰階段，最後則是比賽復盤，這個時候就到了選手挨罵的時刻了......

就這樣日復一日。最殘酷的是，即便你付出了別人難以企及的努力，也不一定能成為一名正式選手，在電競這個行業，天賦是第一的，努力是第二。

這其實和鋼琴，甚至和學習一樣。

有天賦的人，是缺乏天賦的人不管如何拚命努力，都只能抬頭仰望的天花板。

天才與普通人之間有着無法逾越的鴻溝。

當然，這不是說努力沒有用，努力非常的有用，因為和你同一賽道的都是普通人，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天才只是極少數的存在，他們就像是富二代一樣，生下來，就註定和普通人不在一個維度。

對於普通人來說，想要獲得“成功”，就必須得經歷漫長的蟄伏、漫長的忍耐、漫長的堅持，最後還需要一些幸運女神的青睞。

你對“成功”的定義越高，需要的努力和幸運就越多。而想要完成階級躍遷，那麼除了努力和幸運，你還需要個“貴人”。

音樂總監程曉羽就屬於年輕的時候不夠努力的普通人，少年時代什麼亮點也沒有留下。而鋼琴少年程曉羽則屬於那種心無旁騖一心努力的人，縱使天賦一般，也在國際蕭邦鋼琴大賽上斬獲了二等獎，算是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說起來二等獎很難被人記住，意義不大，但程曉羽參加的05年那一屆，沒有出彩的選手，評委們沒有選出第一名來。

因此第二名，實際上就是第一名。可惜是個含金量不高的偽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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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了兩個小時，太陽落到了香樟樹之下，音樂教室被夕陽染成了烘焙工坊里的蛋糕色，程曉羽才停止了彈奏，此時他已經滿身是汗水，夏天的尾巴在封閉的音樂教室里還是相當悶熱。

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程曉羽才記起自己蠢到忘記開窗戶了，他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將窗戶拉開。頓時微醺的晚風涌了進來，立刻就吹散了一些疲憊，他回頭看了眼那架廉價的鋼琴，傻笑了一下，自言自語的感慨：“會彈鋼琴實在太好了！”

彈奏鋼琴的時候，程曉羽可以什麼都不想，這讓兩個自己達到了完美的和諧，就像是精神病徹底痊癒的舒暢感覺，這種感受實在過分美好。

美好到程曉羽覺得戀戀不捨。

只是回頭見天色漸晚，程曉羽不得不掏出手機看看時間，發現收到了兩條短訊，都是司機陳師傅發過來的，說在學校停車場等他，他回了條“馬上過來”。無奈的跑出了音樂教室，去了紅磚房盡頭的工具房，先是拿了掃把和戳箕，飛快的把音樂教室和教導室掃了一遍，接着又用拖把把兩個房間拖得錚亮，才拿起書包，鎖好了門，向著停車場的方向飛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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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時候，管家喬三思帶着菲佣琳達在門口接了他，書包什麼的都不用他背，琳達給他提着送去了房間，程曉羽本想去房間洗個澡再去餐廳吃飯，但喬三思說周佩佩在餐廳等他，程曉羽也就直接去了餐廳。

經過琴房的時候，蘇虞兮正在裏面彈琴，因為隔音效果很好的緣故，程曉羽基本聽不到聲音，只能看到蘇虞兮白皙修長的手臂在黑白琴鍵上跳躍，像一朵盛開在池畔的蓮花那般優美，他覺得只是凝望背影就已經美不勝收，卻一眼都不敢多看。

吃飯的時候，程曉羽見蘇虞兮沒有過來，也不敢問為什麼，只是猜測蘇虞兮大概已經吃過了，周佩佩則是專門等他回來一起用餐。

程曉羽心裏又是一陣默默感動。周佩佩食量不大，尤其是晚上，只吃點蔬菜和優質蛋白食物，相當的健康。給程曉羽安排的全是他自己在車上點的菜，紅燒豬排、鮑魚撈飯、黑椒牛仔骨什麼的......

周佩佩一邊不緊不慢優雅的用餐，一邊詢問了一下程曉羽的學習情況，又問程曉羽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程曉羽也就按照早就想好的話來解釋，說多了一節課，還跑去參加了音樂社團的活動，絕口沒有提在學校練琴的事情。

周佩佩也沒有追根究底，只是說以後就按照這個時間叫老陳去接他，有什麼情況叫程曉羽跟老陳練習就行。程曉羽推辭了幾次，周佩佩說現在他的情況最好不要自己開車，程曉羽見周佩佩誤會了他的意思，也就不再堅持。

等吃完飯，周佩佩又帶程曉羽去了活動室，活動室在車庫的背後，是一間面朝著月湖的房間。因為只有一面半的玻璃幕牆，景觀不如蘇虞兮的琴房，但也非常不錯了。此時整個活動室都已經清空，面積顯得相當大，比蘇虞兮的琴房還要大了一倍，至少有個七十平方。

程曉羽覺得只做個琴房實在有點奢侈了，不由的他就想起以前去吳俊家。上一世程曉羽認識的富二代天花板就是吳俊，家裏做汽車生意，是奧迪在星城的代理商，程曉羽那輛二手奧迪A4就是吳俊讀書時的代步車，大學畢業他媽媽給他換了輛A7，又過了兩年就給他換了R8。

提車當天，吳俊第一大早就把車開到他的出租屋樓下找他。兩個人興奮的研究了老半天超跑，然後開着車去大學城顯擺。

當時程曉羽一邊在酒吧駐唱，一邊寫歌，過着質量不高的生活。那是他第一次比較直接的體會到人與人之間差距。

要說兩百多萬的車開起來什麼感覺，說實話，駕駛感啊！推背感啊！如臂使指啊！都是放屁。唯有引擎轟鳴時，周圍的人投來的羨慕眼神才是真實的。

當時程曉羽就想，錢來帶來的物質享受是人們所追求和渴望的嗎？也許不是，人們在乎的自己擁有的東西是別人沒有的，是別人渴望的。

人們追求和渴望的其實是凌駕他人之上的感受，而不是單純的物質享受。

這樣的思考讓他覺得很乏味，因為這意味着人類不管如何發展，階級永遠存在。

也讓他明白了，有些東西出生的時候你有，那麼你就有，如果出生的時候你沒有，那麼很可能你永遠就不會有了。

這又回到了開始在音樂教室里的思考，不僅指財富，還指才華。

蕭邦6歲學鋼琴，7歲作曲，8歲登台。

李斯特5歲學琴，8歲作曲，9歲登台。

貝多芬，6歲作曲，8歲在科隆登台演出，11歲在劇院樂隊演出，13歲成為管風琴師，並發表3首奏鳴曲。

更不要提莫扎特這種千年一遇的神童了。

程曉羽6歲的時候還在幼兒園裏玩老鷹捉小雞呢。

正是在成為了音樂行業的從業者，才深知道才華的鴻溝比財富的鴻溝更加不可逾越。財富的話你還能買張彩票，買個縹緲虛無的希望。才華這種事情，你就只能指望下輩子投胎了。

就是在吳俊的音響室里看了《波西米亞狂想曲》這部皇后樂隊的傳記電影，程曉羽才想明白了這一點。於是他麻溜的結束了黑白顛倒的生活，找了個廠子上班，不對，電台。

總之，程曉羽算是悟了。

倒不是一輛R8就讓他受了刺激，他早去過吳俊家，相比上千平方的泳池大別野，集齊的四大手工琴Bourgeois、Collings、SantaCruz、HussDulton，他的音響室才叫程曉羽赤裸裸的羨慕嫉妒恨。

裏面不僅放了架子鼓和各種樂器，還安裝了Kharma15吋超低音喇叭以及dCSVivaldi四件式。那兩尊比人還要高的低音炮立在牆角，簡直比立兩個空姐在那裏還要勾魂。

還有那一整面牆的黑膠唱片，每一張都是價值好幾百上千的典藏。對於程曉羽來說就像每一張都是心儀的女明星的“藝術照”，就那種藝術到不太需要穿衣服的那種。

程曉羽的品味比較高，像是冠希老師拍攝的照片，就非常符合他的欣賞品味。因為冠希老師的作品中充滿了高級感，那種高級感是充滿粗糲的、狂放的，滿是霓虹色彩的精神通道，它能帶你直接去向當代都市男女慾望溝壑的最深處，是千禧年樂觀主義，以及技術烏托邦的表達，是對時代文明的解構。

總而言之，程曉羽對冠希哥的糜爛生活.....不對，應該是藝術水平還是心馳神往的，也許這也是他渴望成為一個明星的原動力。

曾經的音樂總監程曉羽沒有能夠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審視自己的內心，但現在他站在一幢比吳俊家豪華奢靡無數倍的莊園中時，他終於可以領悟的更加徹底。

財富帶來的並不只是物質上的享受。

世界參差的終極表現，是在生活狀態上。

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就能不做什麼的生活狀態。

社畜悲慘的是享受不到米其林和豪車豪宅嗎？

其實慾望不高的話，這些都無所謂，悲慘的是當你想要睡覺的時候，不得不早起趕地鐵；當你想要和女朋友看一場電影的時候，老闆通知你得留下來加班；當你想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時，可想到下個月的房貸，又只能看看機票然後打消念頭......

看到程曉羽在空曠的活動室里陷入了沉思，周佩佩疑惑的問道：“怎麼了，曉羽？”

程曉羽回過神來，立刻說道：“沒什麼.....周姨，就是想這麼大的房間只是做個琴房是不是太奢侈了？”

周佩佩笑了下說道：“我在三樓的練舞房，可比這個大多了，對了，裏面還有不少健身器材，跑步機、划船機、動感單車都有，你要是想要鍛煉的話，可以去.....”

程曉羽想了想說：“現在的頭等大事還是藝考和高考，減肥這種事情還是稍微緩緩。”

周佩佩點了下頭，又說：“反正這間活動室現在歸你了，你想要怎麼弄都可以，你要急的話，明天晚上我就叫設計師上門和你溝通方案，不急的話，我們就等周末，這樣時間也會寬裕一些。”

想到現在已經有地方練琴了，程曉羽覺得沒必要急於一時，便說道：“那就等周末吧！”

“行。那我就叫設計師星期六下午過來，你也可以想看看你有些什麼要求，可以列個表。”

程曉羽想法可多了，但他又不好意思提，猶豫了一下說道：“對了，周姨我們家有沒有什麼音響室或者影音室？”

“有啊！”周佩佩點頭，“地下室就有個影音室，不過基本沒怎麼用過。”

“那就行。”

周佩佩敏銳的覺察到了程曉羽的想法，笑道：“你想要在這裏還弄個音響室？”

程曉羽連忙搖頭說：“有影音室就可以了。”

“影音室是影音室，音響室是音響室，功能完全不一樣。”周佩佩想了下說，“剛好你你爸公司里有專門弄這個的，周末我也叫他一起過來。”

“沒必要那麼麻煩.....”程曉羽連忙說，“其實我就弄一組稍微好一點的音響就很足夠了。”

周佩佩衝程曉羽眨了眨眼睛，“放心吧！周姨一定跟你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