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超級機械錶
火車駛出平江市的時候,柯樂忍不住回首望去。
六年了,終於要離開了。
大學三年,工作三年,這座城市承載了太多難以釋懷的記憶,但恰恰是這些凝重的記憶讓柯樂像被人遺棄的狗,狼狽不堪。
火車已經走遠,只能看到平江那座標誌性的青木塔。青木塔始建於五代十國,已經歷經了千百年的歲月洗禮。
“六年前,就是在青木塔與薛碧邂逅;二年前,又在青木塔與薛碧完成獨特的二人婚禮;一年前,還是在青木塔,自己口袋裏揣着剛剛領取的離婚證,目送着薛碧坐上南下的列車漸漸遠去。”柯樂揉了揉疲倦的臉,露出一絲苦笑:“人生就像一齣戲,似乎懂了。”
究竟為什麼會搞成這樣?柯樂也不明白。
……
“柯(可)樂和薛(雪)碧天生註定是一對。”
“有你薛碧的地方,才是我柯樂的家!”
“我沒車,沒錢,沒房,沒鑽戒,但我有一顆陪你到老的心,等到你老了,我依然背着你,我給你當拐杖,等你沒牙了,我就嚼碎了餵給你,我一定等你死後我再死,要不把你一個人留在這世界上,沒人照顧,我做鬼也不放心。**說,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所以,薛碧,請嫁給我吧!”
當初在青木塔,柯樂就是這麼扯着嗓子厚顏無恥的盜用着《裸婚》裏的台詞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忐忑的求婚。
柯樂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在自己吼完這句話后,薛碧哭了,然後撲到自己懷裏,惡狠狠的咬着自己的脖子,至今還殘留着隱約可見的傷疤。
第二天,柯樂與薛碧到民政局領取了紅彤彤的結婚證。
然而,第二年的這個時候,同樣的兩個人進了同樣的民政局,領取了同樣大小的本子,只不過紅色換成了綠色。
薛碧說:“綠色的本子環保,不刺眼。”
柯樂笑了笑說:“趕了趟末班車,我們這可是最後一代綠色封皮離婚證,以後都是紫紅封面了。”
薛碧扭過頭:“我們真的是有緣無分。離婚後,我還會繼續追逐我理想的愛情。你呢,最好趕緊找個女朋友,我怕沒人約束你,你那臭襪子一個月都不一定洗。還有,找工作失敗不要氣餒,給不了人家女孩現在,但不要連希望都失去了。”
柯樂笑:“都離婚了,你還像以前嘮叨個沒完。”
“最後一次嘮叨了,以後想讓我嘮叨,我也不會了。”薛碧說著說著,眼神突然有些閃爍,不再看柯樂,而是望着遠方,語調有些沉重:“柯樂,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
“是啊,為什麼呢?”柯樂也是目視着遠方,心中也在叩問。
薛碧掩去眸中複雜的神色,淡淡笑笑:“還有一件事我至今也沒想明白:為什麼自從結婚後,你像變了個人似的,自暴自棄,沒有上進心。工作丟了,再找就是了;面試拒絕,接着面試就是了。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頹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柯樂抽出一根白沙煙,點燃,有些黯然,但只是緩緩的搖搖頭。
薛碧沒有多說話,她只是輕嘆一聲,拖着早就準備好的行李坐上了駛往火車站的出租車。
柯樂並不知道薛碧去了哪裏?他沒有問薛碧,薛碧也沒有說。柯樂只是在薛碧去火車站后,登上了見證了兩人愛情滋生到埋葬過程的青木塔,遙望着一列列南下或者北上的火車,緘默不語。
薛碧走後的一年,柯樂的生活跟離婚前並沒有什麼改變。因為經常爭執,柯樂與薛碧的感情在結婚後急劇下降,到最後幾乎近似陌生人。直到談妥離婚協議后,兩人的關係才稍稍有些改善。所以,即便薛碧真的離開了,頹廢已久的柯樂還是生活在麻木的生活狀態下。
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柯樂自己都不知道準備在平江渾渾噩噩多久。
可以說,這次他離開平江完全是被迫的。因為走的匆忙,柯樂的口袋裏除了隨身攜帶的身份證和幾張處於透支狀態的信用卡外,幾無他物。甚至於,他購票的時候,售貨員問他買到哪裏的票,他都不清楚。最後買了去中州市的票完全是因為他聽臨窗的旅客在詢問平江到中州的特快票多少錢,這才稀里糊塗的跟着買了去中州的票。
火車是傍晚六點開的,預計抵達中州的時間為次日上午五點半點。柯樂腦子裏沒有一點到中州后的計劃,只是有一點他很清楚:如果抵達中州后,他不趕緊想辦法掙錢,他就要流落街頭行乞了。
傍晚八點的時候,火車在新柳站停下,車廂里要下車和上車的旅客來往不絕。柯樂因為有座,而且心緒正亂,就微眯着眼睡會。
但沒多久,一個戴着墨鏡,身材十分火爆,散發著渾厚熟女氣質的女人出現在柯樂身邊:“先生,這個位子應該是我的吧?”
柯樂迷迷糊糊胡的抬頭看了一眼,又掏出身上的票瞅了半天才道:“小姐,這是我座。”
“先生,請不要隨便叫我小姐。”
女人很嚴肅,柯樂很無奈,懶洋洋道:“好,美女,這真是我的座。”
漫無目的的旅行已經夠狼狽了,這會還有人“騷擾”,柯樂心裏真的很不耐煩。
似乎被柯樂懶散的態度激怒了,女人也是很強勢,她直接把票遞到柯樂的眼前:“看看,是不是16車,013座。”
聽女子這麼一說,柯樂也是好奇起來。
他接過女子的火車票一看,差點沒笑岔氣:“我說美女,你這張票是明天的火車好不?”
聽柯樂這麼一說,女人趕緊拿過她的那張火車票,瞅了一眼,臉唰的變紅了。
“不好意思。”似乎不想尷尬的面對柯樂,女子說完就要往前擠,但因為她的手提箱看起來挺重,加上車廂過道里人又多,根本挪不開地,也沒地方放手提箱,只好用手一直提着。
柯樂餘光瞥了她一眼,無奈的起身道:“這位子,還是你坐吧,我下一站就要下了。”
女子一喜,但又遲疑道:“你真的是下站下?”
“真的,你坐吧。”柯樂說完直接起身向靠近車門的地方擠了過去。
那女子看了柯樂一會,這才緩緩坐到柯樂的位子上。
這一夜真是漫長啊,尤其是對於捐獻座位的柯樂而言。飢餓、疲累、睏乏…
次日六點左右,火車抵達中州。
中州市是中原省的省會,也是一座繁華的大都市。
在火車裏站了一夜的柯樂順着人潮出了站口。此刻剛剛六點,初春的白晝還不是很長,中州車站還籠罩在灰濛濛中。除了出站的旅客,偌大的火車站並沒有多少人。柯樂站在火車站廣場的中央,一時不知該怎麼辦。來往的人群也沒有人理睬這個眼裏露出迷茫的年輕人,偶爾有幾個旅店鐘點房攬客的大姐看到柯樂寒酸的模樣都扭頭又走了。
柯樂有些尷尬,他摸了摸鼻子,又搓了搓手,初春的早晨還真是冷呢。
柯樂的目光落到中州火車站廣場那個偌大的時鐘表上,突然想起熱戀的時候薛碧在大雪天送來的棉被,有些觸景傷懷:“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能夠重新選擇,是不是能夠無論如何也要抓緊薛碧的手呢?”
但他隨即又自嘲道:“爭吵了整一年,感情都吵到九霄雲外了。又離婚一年,說不定人家又結婚了都說不定。最重要的是,時光永遠都不可能倒流,所以重新選擇這種事只能出現在yy中。”
又是一陣寒風襲來,柯樂咬咬牙,然後他的目光落到火車站廣場的東北一角。在一棟大廈的樓下,一位老伯正在擺放着東西。柯樂並不陌生,以前在平江的時候,也經常見到老年人出來練攤。
柯樂想了想,很無恥的湊了過去。他自然不是去照顧老伯的生意,純粹是蹭地方避寒去了,隨便坐下休息會,站了一夜,腿都快麻了。
走到近前,柯樂才留意到老伯衣着單薄,在寒風中有些瑟瑟發抖。而老伯的攤位上大都是一些陳舊的東西,雖然陳舊但遠遠沒有達到古董的層次。應該是從垃圾堆里撿回的舊貨。
柯樂有些心疼,他想了想把身上僅剩不多的十元整票遞給老伯。
老伯並沒有接,而是和藹的問道:“小夥子想買啥?這些都是我撿破爛分挑出來的舊貨,沒啥價值,十塊錢隨便挑。”
柯樂微微一愣,從心底對老伯尊敬起來。他笑了笑,隨手拿起一塊舊機械錶:“就這個了。”
老伯也是笑笑:“這表發條壞了,沒動力走表了。值不了十塊錢。”
柯樂一邊把這塊模樣普通、也沒有商標的機械錶戴到左手上,一邊笑道:“就權當模型了。”
幾句話聊下來,柯樂和老伯像是忘年交一般聊的分外投機。
兩人的聊天雖然投機而且涉獵很廣,但柯樂自然有些保留,而且他也聽出這位老伯同樣有所保留。
時間過的也很快,當廣場上的時針指向七點五十的時候,老伯拍拍身子起身道:“城管馬上就來了,該收攤了,不然又該沒收了。這些剩下的舊貨都歸你了,我要回去了,再帶着這些東西很麻煩。”
柯樂也沒有拒絕,一來老伯是真的不想把這些賣剩的舊貨帶走;二來,幾近身無分文的他也有意靠這些舊貨暫時維持下生計。
跟老伯聊天中,他仔細觀察了這些舊貨,雖然不是什麼古董、珍玩,但如果全部售出,也能賣個二三百元。
老伯走後,柯樂就開始整理地攤上的東西。但就在這時,只聽一聲怒喝:“這裏禁止擺攤,東西都沒收了!”
柯樂抬頭瞅了瞅,兩三個穿着城管制服的執法人員如狼似虎的撲了過來。柯樂由衷的驚嘆起現在的城管職業素質真高,這還不到八點呢,就開始巡邏上班。不過,嘆歸嘆,柯樂的手也沒閑着,很利索的將攤位上的舊貨一大包全部裝到一個塑料行李袋內,然後提着就跑。
只不過跑的着急,一個踉蹌,連人帶行李袋都摔倒在地,身後傳來城管們追逐的聲音:“站住!給我站住!”
周圍眾人紛紛側目,面露痛惜之情:“看這小夥子長的憨厚老實,沒想到是個小偷。”
更有不少熱血青年面露不善,蠢蠢欲動要把柯樂“擒拿歸案”。
柯樂看這架勢不對勁,哪裏顧得上因跌倒而擦破皮流出血的手腕,直接拎着裝着舊貨的行李包溜之大吉。
然而,誰也沒注意,就在柯樂剛才跌倒擦破手腕皮膚流出血的時候,一滴血液滲入那塊破舊的機械錶,化為一道微光,消失不見。接着,那塊原本失去動力的機械錶突然自動校對時間,並開始走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