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盧頌之
五姓七望以詩書傳家，每代家主既是家主掌控者，也是舉世皆知的學問大家。
盧頌之年近七旬，掌控盧家近三十年，是盧家當之無愧的當家人。
同時，他也是當代公認的最精深《禮》的學問大家。
據說當初趙堂淵的登基大典，整套禮儀便是在盧頌之的指導下制定的。
也因此，他的嫡孫盧介，在大周建立之後，直接升任禮部左侍郎。
之所以沒有直接擔任禮部尚書，只是因為盧介年齡未到。
不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禮部根本就是盧家的自留地，等到盧介的年齡到了，將會毫無意外的接任禮部尚書。
唐光從進入盧府，便精深緊繃，一舉一動都小心謹慎，一禮一節都嚴格到位，不求爭得盧頌之的表揚，只求不出差錯，惹得這位禮學大家生厭。
“晚輩唐光，拜見盧公。”
來到盧府正堂之後，唐光快行兩步，畢恭畢敬朝盧頌之行了一禮。
“唐少卿快勿多禮，老朽一介白衣，怎當得起你如此大禮。”盧頌之面色平和，聲音溫潤道。
唐光臉色一正：“盧公德高望重，兼之晚輩今日是以私人身份前來拜訪，當行此禮。”
盧頌之溫和一笑，不置可否。
“剛在在門外，門子無知，刁難光大，老夫已經懲罰了他，還望光大海涵，莫要介懷。”
唐光愣了下，實在沒想到盧頌之會特意點出此事，甚至向他道歉。
同時他心裏泛起疑慮，忍不住問道：“盧公，您似是不認為晚輩是叛徒？”
“當然。”盧頌之淡笑，見唐光發愣，便解釋道：“一來，光大你的名字老夫早有耳聞，知你不是那等會做出如此蠢事的人。
二來，我熟知你的岳父，若你真背叛了世家，你岳父絕對不會放過你。他未曾對你發難，想必昨日殿上之事，定然是另有隱情。”
盧頌之說話時，語速緩慢適中，整個人都散發著恬淡的氣質，彷彿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
唐光望着他溫潤的眼神，竟然忍不住眼眶紅潤起來，他沒想到，盧公才是最理解的自己的人，這一刻竟有種將滿腹委屈都傾瀉而出的衝動。
“盧公，晚輩、晚輩……”
唐光哽咽不能語。
“光大不用多言，老夫理解你的委屈。且放心，王朗和鄭堯不是蠢人，只是被氣昏了頭，過些時日想必，便能想明白其中關節，理解光大你的難處，屆時再讓你岳父從中調停，當能修復你們的關係，不影響你的前途。”盧頌之道。
“多謝盧公開導。”唐光由衷感謝，他突然想起此番來意，急忙道：“對了，盧公，晚輩今日來訪，有要事相告。”
“哦，光大你且說來。”
唐光沒有做任何添減，將自己早上去找陳南，到陳南帶他去清風居聽書的經過講了一遍，重點說了《巧雲傳》的內容。
能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高中進士，唐光的記憶力遠超常人，只是聽了一遍，他便幾乎能將《巧雲傳》完整複述一遍。
“盧公，陳南此舉幾乎是毫不掩飾，目標直指存中兄，不得不防啊。”唐光擔憂道。
盧頌之全程波瀾不驚，淡淡一笑道：“世傳陳南此子出身隱世山門，才華橫溢，可到底是長於山野，囿於眼界，對我等世家知之淺薄。憑藉這等淺薄手段，就想要跟世家交鋒，哼，可笑！”
說完似是覺得不妥，盧頌之又笑着看向唐光，“不過，老夫還是要謝謝光大親自前來，告知此事。此恩，老夫和盧家都記下了，日後必還。存中與你年紀相仿，日後要多多親近才是。”
唐光親自跑一趟，目的便是賣好與盧家，有了盧頌之這句話，自己的目的已然達到。
一時間，唐光臉上忍不住流露狂喜之色。
又交談了會兒，唐光起身告辭，盧頌之親自起身，將之送到客廳外，給足了面子。
走出盧府的時候，門子低頭哈腰，滿臉諂媚笑容，殷勤的將唐光送到大門外。
唐光斜着眼瞥了眼門子，若非顧忌身份，差點丟下一句“前倨後恭，思之令人發笑”。
走的遠了，唐光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盧府，眼底劃過一絲譏諷之色。
果然是人越老，越會演。
聽到《巧雲傳》的內容時，盧頌之雖然表現的波瀾不驚，但唐光還是從他臉上觀察到一絲陰霾。
所謂不登大雅之堂的“淺薄手段”，也許根本不像盧頌之表現的那樣，對盧家毫無損傷。
“名聲？”
唐光呢喃一聲，目光釋然，對啊，世家豪族該是重視臉面的。
盧府之內，唐光背影消失的瞬間，盧頌之的臉色便陰沉下來。
他活了七十年，心思何等的剔透，輕易便能洞悉陳南的用意。
利用《巧雲傳》激發民憤，藉以要挾陛下，處置盧介。
何其天真！
而今已經是武德五年，天下承平日久，百姓雖有血勇，卻早已不如乾末亂世那般容易激起。
想要憑藉民意，要寫聖意，根本不可能。
但是唐光猜得不錯，不管是他盧頌之，還是盧家，都必須在乎臉面。
如果真讓《巧雲傳》在百姓中火爆起來，盧家的聲譽必然遭受損傷。
這是盧頌之絕對不允許的。
“來人。”
聲音剛落下，便有僕人出現在門外：“阿郎。”
“去查查那個叫巧嘴張的，讓他閉嘴。”盧頌之冷冷道。
“是。”
僕人離開之後，盧頌之站在正堂門口思緒許久，又喚來貼身老僕，“這幾日你親自去看着少郎君，不許他踏出府門半步。”
回想起那日前往靖安伯府，意圖阻攔陳南入宮。
彼時那少年伯爺高居馬背之上，面對自己的招攬毫不動心，堅持入宮掀開乾院的遮羞布。
不得不說，那眼神睥睨，滿身的少年血氣，讓他這半隻腳踏入棺材的老朽之人，感到一絲心悸。
始入世，便進入娘子軍。
被馬孝存、何子昂視為子侄後輩，與項仲虎這等猛將兄弟相稱。
陳南絕不似表面表現的書生形象，骨子裏絕對是個殺伐果決之人。
他當著唐光的面說，想讓盧介死，恐怕是真心實意的。
不得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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