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心給出去了,就收不回
姜成白這三個字一出,四下陡然死一般的寂靜。便是青衣,也緊跟着屏住了呼吸,一時間這室內的氛圍變得格外詭異。
黑影發出低冷的笑,這笑聲寒徹入骨。青衣只覺得有尖銳之物突然刺入耳膜,震得人頭疼欲裂,胸腔里一股無名血氣猛地湧上心頭,喉間一片腥甜滋味。
驀地,笑聲戛然而止,“沒錯,我是姜成白。”黑衣斗篷被放下,露出了一張帶着面具的容臉,晦暗而陰狠的眸藏在面具之下,散着幽幽寒戾之氣。
姜成白的指尖輕柔的撫過畫卷,在這畫卷上繪了一個宮裏的女人。
嬌俏娥眉宛若仙,眾星拱月在眼前。
莫道紅顏誰人似,芙蓉帳中是故人。
“認得吧!”女子隔着屏風在笑,“好看嗎?這便是她昔年芳華正盛的年歲,於這四方城裏做了他人的囚徒。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她也曾笑靨如花。只是這笑靨卻終不及與你在一起的時候,是以旁人以為的笑,不過是虛以為蛇的苟延殘喘。後來,你還是來找她了!”
姜成白身子劇顫,“你給我閉嘴!”
“你痛恨皇宮,痛恨皇族,痛恨大夏,痛恨中土的一切,不都是因為深愛着一人的緣故嗎?”女子音色清亮,“姜成白,可你想過沒有,當初她為何要推開你,又為何要執意離宮?你沒想過,否則你也不會一怒之下返回西域,留下她一人在這寂寞庭院中,了此殘生!”
女子的聲音頓了頓,隱約夾雜着些許痛楚,“她有了你的骨肉,生怕連累你,所以與你起了爭執。可她愛着你,想留下這個孩子,便裝作是帝王家的子嗣,仗着帝王不敢動搖子嗣而放她離宮。她被廢為庶民,一個人撫養孩子長大,從始至終都沒有怨恨過半句,只是對於這個孩子卻不敢太過親近。她怕終有一日,還是要離開這孩子!”
“你如何知道這些?”姜成白眸光利利的盯着屏風上的人影。
“因為這幅畫上有個人,與我稔熟,是她說與我聽的。”女子音色縹緲,“此人與我是至親,所言句句屬實。昔年之事是誤會,但也因為一場誤會,造成了你們天人永隔。你恨皇室奪你所愛,恨帝王家冷漠無情,殺你所愛,可你知此事同現今皇帝沒有半分干係!”
“你深愛之人,是當今皇上的生母,昔年一句主少母壯,留子去母,造成你終身大憾。可對於皇帝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皇上恨東方未明,恨滿朝文武,一點都不比你少。”女子輕嘆,“姜成白,你恨錯了人。”
姜成白沒有說話,有些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也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令人相信的。姜成白似信非信,將信將疑,對於這女子的話,他並不全信,但又渴望聽到更多的有關於心上人的事情。他自己知道得太少了,內心深處的渴望就像是魔一般在紮根,在心上生長。
四下安靜了片刻,姜成白終是開了口,“你之前為何不說,為何不解釋,如今為何要如此?你以為你把帝王說成是我的孩子,我便會饒過皇帝?收起你這套不中用的法子,對我沒用。”
“信不信在你,到時候殺了皇帝,你莫後悔就是!”女子笑得涼涼的,“世上之事,諸多變故,有些可以重來一次,唯有這性命終究只有一條。沒了,便是真的沒了!要是你知道自己殺錯了人,就算來日去了九泉之下,怕也沒臉見她吧?手刃親子,會不會很痛快呢?”
姜成白沒了話語。
手刃親子,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如果她真的給自己留了孩子,那這皇帝的的確確是他的骨血。那自己上一次出手……豈非真的是手刃親子?若然不是如此倒也罷了,若然是,還真的是終身大憾!
“姜成白,有些事情是沒有回頭路的。”女子低低的咳嗽着。
“你今日為何告訴我這些?”姜成白還是這句話。
屏風后的女子,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搖曳不定的燭影。
姜成白疾步走過去,屏風後面已經人去樓空,只剩下了一把琴,幾縷青煙。那女子不知去了何處,這來無影去無蹤的,還真是了不得。姜成白推開窗,顯然這女子不會武功,即便隔着屏風,他也能感覺到來自於女子的孱弱。這裏有後門,走的時候沒人會注意。
青衣關上木盒子,“這幅畫軸是姑娘送給姜先生的,請先生好好保管!姑娘說了,一幅畫一個秘密,換先生手裏的東西。姑娘已經擺上了誠意,要不要這份誠意,還得看先生自己的意思,姑娘不會勉強!”
“你家姑娘到底是什麼人?”姜成白問。
青衣扯了唇,似笑非笑的望着姜成白,眸光卻是冷得厲害,“姑娘是什麼人,咱也不敢問。但若是時機到了,姜先生一定會知道,不過不是現在。先生,請回吧!”
姜成白拂袖而去,連帶着那個盒子一起,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色沉沉,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明白,接下來還會有什麼事?只是,有人徹夜難眠,有人輾轉反側。
趙靖睡得很是安穩,東方未明卻直挺挺的站在密樓的迴廊里,身邊坐着一動不動的女子。這女子仍是坐在木輪車上,一雙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你醒得不是時候。”東方未明道,“若不是她,你醒不了!可這世上的負債女償是不公平的,她雖然生在帝王家,卻從來不曾受過天倫之樂,父母之愛。所以皇家的事情,跟她其實沒關係,她最大的錯只是因為傳承了她母親的體質,成了世間最好的宿體罷了!”
語罷,東方未明慢慢蹲下身子,瞧着眼前面無表情的女子。粗糲的指尖輕輕柔柔的撫過女子的面頰,這張絕世風華的容臉,虧得他這些年的精心照料,才能讓她容顏不變。
他艱澀的扯了唇,“按理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醒來實屬不易,我該高興才是。可是……為什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燕婉,你知道為什麼嗎?”
長嘆一聲,東方未明徐徐捏起徐燕婉精緻的下顎,“你知道嗎?因為這張臉,先帝沉迷於你而難以自拔;因為先帝之過,玉妃娘娘藉機離開,而你受了凌辱自盡未果,縱有徐敬妃之位份亦只能長睡不醒。我跟先帝誇下海口,能救你醒轉。先帝於你心中有愧,便應了修葺密樓,讓你留在密樓里,以天材地寶續爾之命。”
“燕婉,這些年你受苦了,但這怪不了任何人,是命!”東方未明小心的為她攏了攏身上的探子,繼而慢慢站起身來,“她給你血,你醒來了!你在恢復中,過兩日就能慢慢恢復一些知覺,但是若想痊癒,終是要以命抵命!”他躬身看着她,“你是我義妹,縱非親生亦有手足之情,竹馬之義。她跟你不一樣,你是我們護着長大的,她除了這條命什麼都沒了。”
外頭的月,竟然也這麼冷。
東方未明小心的推着徐燕婉回到房間裏,甘棠已經鋪好了床,“爺,您今晚留下嗎?”她頓了頓,伸手將徐燕娃抱上了床榻。
留下?
以往徐燕婉沉睡着,留下倒也無妨,而今醒了,自然不必再留下。男人和女人之間所有的誤會來源,是因為彼此給了對方機會。東方未明不是拖泥帶水之人,對於徐燕婉,他有的是兄妹之情。當年若不是東方無正的默許,徐燕婉不會變成這樣,所以東方家對於徐燕婉,是有虧欠的,虧欠了一條命。
“好好睡吧!”東方未明為徐燕婉掖好被角,“雖然是兄妹,但終究你已經長大,有些東西也是經歷過了。男女有別,我不好留在這裏陪你。但你若是有什麼需要,只管告訴甘棠,甘棠會好好照顧你,直到你恢復知覺!”
語罷,東方未明站起身來,別有深意的看了甘棠一眼,“好生伺候!”
甘棠行禮,“爺,卑職有件事不知當不當講?”
“若你覺得不當講便不必開口。”東方未明往外走。
想了想,甘棠還是追了出去,“白日裏,魏姑姑來過了。”說到這裏,甘棠跪地,“卑職該死,魏姑姑問起了姑娘的事情,卑職能說的業已說清。魏姑姑眼下還不知道姑娘的身份,但想必已經明白了王爺您的用意,還有周大人要殺皇上的緣故!”
東方未明倒也沒生氣,只是淡淡然的站在那裏,眉眼間凝着凜冽霜寒,一言不發。
甘棠徐徐揚起頭,望着月光裏面色清冷的東方未明,“王爺恕罪,卑職自知萬死難辭其咎,可卑職是看着王爺扶持了新帝一步步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旁人看不出王爺同皇上的情分,卑職卻是看得一清二楚。周大人要救人,奴婢沒敢攔着,因為那是王爺的初衷。王爺要救皇上,奴婢也沒敢攔着,因為這是王爺的真心!”
真心這種東西,一旦給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
“都說了?”東方未明終是吐出這麼一句,“那麼皇帝,也該知道了!”憑着魏淑歌和趙靖的關係,魏淑歌知道的事情,趙靖一定也會知道。
他無力的合上眉眼,今晚的夜色可真冷啊!就算失去了大半的功力,他都沒有現在這麼心慌意亂過。恍惚間,東方未明好似生出了些許異樣的錯覺,隱約覺得好像要失去什麼了……
心下一窒,東方未明忽然撒腿就跑。
不行,他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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