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熱

高熱

柏硯當夜就起了高熱,身上被汗浸濕,他小聲的吸氣,嘴裏不知在呢喃着什麼,伺候的婢女慌亂地叫來管家,闔府人仰馬翻,就連管家都急到險些在門檻處絆倒。

伺候柏硯的人都知道,他極少生病,但若一旦染了寒氣,一場風寒幾乎能要了他的命。

“快去找大夫!”管家只一件單衣,自婢女手裏接了布巾不停地給柏硯擦汗。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婢女給他才換上的衣衫又濕了個透,嘴唇無意識地咬着,血珠子染了唇角,看起來駭人得很。

柏府燈火通明,侍從們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但是沒一個頂用的。

郢都自前朝以來,宵禁的時間越發短,戌時的郢都行人匆匆,攤販忙着收攤,但有那紈絝公子,尚且還呼朋引伴往青樓楚館走。

蕭九秦方從宮中出來,身邊還跟着賀招遠。

“侯爺,這北狄的賊首已經收押,但是陛下一句都未提,而且那位的門生也在,雖沒有開口,不過看上去另有所圖,不知是在打什麼主意?”

賀招遠口中的那位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太師允仲。

允仲其人,歷經三朝,經“大禮議”之爭,一躍成為內閣之首,不僅如此,其女在當今聖上尚在潛邸時便嫁進昭王府,后昭王繼承大統,自然跟着升為貴妃。

允氏一族位高權重,允仲三子俱在朝中任官,次女也在及笄后嫁進汾陽侯府。

“允太師可抵半個朝堂”,此言是郢都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蕭九秦想的卻是另一件事,當年柏硯身陷詔獄,他費盡心機都沒能進去,最後出乎意料的,是允仲將其從詔獄弄出來。

這多年,他始終耿耿於懷此事,賀招遠不知他的心思,繼續道,“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他們二人正走到背人處,“你這多年對郢都諸事不聞,大概不知道,今日那位柏大人可是允仲面前的紅人。”

說著還撇嘴,“不僅如此,他還是司禮監掌印的心尖尖……”這話其實說出來就有些曖昧了,柏硯身在督察院,與司禮監接觸並不多,而且一個是清正端肅的御史大人,一個則是弄權的權宦,“心尖尖”這三個字着實不算什麼好話。

尤其,是在這個男子亦可婚配的大梁。

“掌印太監,懷淳?”蕭九秦一張臉隱在黑暗中,賀招遠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的繼續道,“說起來也是諷刺,聖上因着允太師功高震主,便給了他一個虛銜——內閣首輔,聽起來倒是招眼,但實際上還不如懷淳公公。”

賀招遠素來不喜宦官,但是看上去對懷淳倒有幾分佩服,“懷淳手掌‘批紅’之權,聖上做了什麼,又因何傷神,他一概知道得清清楚楚,詔令一下,知道的先是他,而且往難聽里說,這詔書下不下得了,懷淳都要先過一眼……”

“嘖,柏大人是攀上了這大梁最有實權的兩位,手段着實叫人嘆服!”

賀招遠兀自感嘆,殊不知蕭九秦心思早就飛走了。

“我若記得不錯,神策軍也掌握在懷淳的手中。”蕭九秦沉默了半晌,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賀招遠點頭,“聖上剛即位不久,允仲便奏請廢了西廠,那時懷淳才只是御馬監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聖上未掌實權,遂在允仲的多番催促下廢了西廠……只是後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懷淳人情練達,手段過人,在西廠被廢不到三年,便一躍成為秉筆太監,聖上還將神策軍交給他。”

說完這些,賀招遠下意識又努嘴,“這樣看來,其實厲害的不是允仲或懷淳,最厲害的還是當屬那位御史大人……”

他跟着蕭九秦,謠言聽了無數個版本,但無一不是蕭柏二人仇深似海,若說這世上最想弄死柏硯的是誰,那大概是蕭九秦無疑了。

畢竟,所有人都認準的事實,又怎會出錯。

賀招遠自恃勘破這些不宜宣之於口的隱秘,對蕭九秦難免同情,任何被背叛的,還是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兒都不好受,想起今日在醫館的那一會兒,他拍拍蕭九秦的肩膀。

“侯爺,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且看着,那位御史大人在允仲和懷淳二人中間轉圜,終究是要出事的,扒着一個不夠還想將兩個都收入囊中,怎會事事都能入他的意!”

蕭九秦對賀招遠的話不置可否,二人正要轉過拐角,就見一個丫頭竄過來,直直撞進賀招遠的懷裏。

“哎呦!”小丫頭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腦袋痛呼。

賀招遠明顯是被撞着下巴了,表情猙獰,“你這小丫頭是要急着去投胎么,大半夜的都不看路!”

“公子對不起,對不起……”小丫頭連聲道歉,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髮髻都虛虛搭着,眼看着都要散了,額頭紅了一塊,道完歉作勢就要走。

賀招遠將人攔住,“還沒饒過你呢,怎的就要逃?!”

“定蘊。”蕭九秦踢了賀招遠一腳,“收斂些!”見個小丫頭就要逗弄,真不知是隨了誰,他爹清正嚴明一個人,怎的養出他這樣風流性子。

蕭九秦正嘆氣呢,那小丫頭忽然驚呼一聲,“三公子!”

清脆的聲音滿含驚喜,蕭九秦皺着眉看去,就見那小丫頭幾乎要跳起來,“奴婢是映月啊!”

她小髻晃了晃,不等蕭九秦開口便撲通一下跪在他腳下,“奴婢知道三公子回來,蕭叔這兩日也時常念叨着,但是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

小丫頭絮絮叨叨說著,蕭九秦卻慢慢變了臉色,“映月?乳娘的么女……映月?”

“是奴婢。”映月一聽就知道蕭九秦還記得她,樂得嘴邊彎彎,“侯爺去北疆的時候,奴婢才十歲,如今長大了……”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小丫頭已然熱淚盈眶。

平津侯府的舊人死的死,走得走,熟悉面孔不多了,蕭九秦猛地遇見乳娘的么女,意外大過欣喜,他心緒亂了,但是也記得這丫頭方才說的話,“你方才說,誰……總是念叨我?”

他不敢多想,更怕自己是聽錯了。

小丫頭卻不懂他的這複雜心緒,抹了一把眼淚便說,“是蕭叔。”

蕭九秦徹底怔住,獃獃地看着映月,“當年……蕭叔,不是跟着,跟着我爹……死了嗎?”

他腦子一片混亂,儘是平津侯府人仰馬翻的那一天。初聽到他爹死訊的時候,蕭九秦正忙着腌菜,他娘手裏還拿着一顆菜,送信的人說完時,他娘淚如雨下,卻硬是沒有倒下。

平津侯府被封了十七天,蕭九秦帶着下人一點一點扯了燈籠,換了白幡,靈堂停了棺材,未等一切安排好,他二哥萬箭穿心而死。

消息傳到平津侯府,他娘終於沒能撐住,躺在冰涼的靈堂里,眼淚擦着鬢角流下。

又十一日,平津侯府世子身死。

同天,大梁將北狄蠻子擊退百里,奪回一關三城。

可是即便平津侯府死的只剩下他和他娘,也沒想到這只是一個開始,隨着平津侯府外神策軍日夜駐守,再是一概奴僕被遣散,有抵抗的俱是被打殺,運氣好的,也是被發賣。

最後一天,連乳娘也被帶走,府中就只剩他們母子二人。

“三公子……”映月小心的喚了幾聲,賀招遠也擔心地看着他,“侯爺?”

“……無事。”蕭九秦收斂了情緒,轉而問映月,“快到宵禁的時候了,你怎的在外邊亂跑?”

映月聞言驚呼一聲,“啊呀,壞了!”

她急匆匆就要跑,蕭九秦喊住他。

“三公子,我家大人起了高熱,快要燒糊塗了,再不將大夫找來就該出事了!”說完她飛快地跑開。

蕭九秦微怔。

“可別告訴我,你認識的這小丫頭,他話中的大人便是那柏硯。”賀招遠嘴碎得很,蕭九秦也不是頭一天認識他了,但是這會兒竟然生出一股將他嘴巴封住的念頭。

直到走到柏府門前,蕭九秦都沒有打消這個念頭。

但是有些事,不說破時倒還無妨,自欺欺人總歸好過心口不一,這不,蕭九秦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帶賀招遠來到柏府門口。

“侯爺,你這是……趁他病要他命?還是純粹盯着人死,好發泄發泄怒火?”賀招遠瞅着蕭九秦面無表情的側臉,下一刻竟又生出一股奇異的違和感,腦中那個猜測剛成型,就被他否認掉,“總歸不可能是擔心之類……”

蕭九秦不語。

柏府門口一片安靜,竟連一個守門的都無,而且大半夜的,要請大夫竟只叫一個小丫頭去。

不說賀招遠天馬行空的揣測,就連蕭九秦也覺得不可思議。

畢竟話傳到北疆,這位柏大人可是窮奢極欲得很,不說金磚鋪地,總歸奴僕成群,而且御醫也是時時阿諛奉承不止……

所以又怎會淪落到半夜起了高熱,連找個大夫都只叫一個小丫頭去。

賀招遠不能信。

蕭九秦更是如鯁在喉,他盯着柏府的牌匾,心中問:柏硯,你又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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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來晚一步,柏硯卒……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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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了侯爺滿門后他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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