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11.
天色漸漸地暗了。
木寒汀跟着郭修士,從山腳經過關押他們的溶洞,繞到後山,往天坑那邊去。
他叫郭瑞,是安遙城附近的一名散修,以前是名讀書人,在十四歲那年逢高人指點,才走上了修道之路。
天分極高,在沒有門派、師承的情況下,已經進入了鍊氣階段。
路上,郭瑞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經歷,包括他是如何進入囈語秘境、被荻奴人抓走的。
“一開始我也沒想來這秘境,”郭瑞笑笑,“我有兩個挺要好的朋友,他們想來修鍊,說是為了準備參加仙門校考。”
“我呢,對校考沒啥興趣,也不想去什麼門派,就放心不下他們,跟着進來了。”
“一開始還好好的,我跟着他們,保護他們的安全,後來他們開始無緣無故地生氣,有時候我把野獸都殺了,他們很不高興,有時候沒有照顧好他們……他們也發脾氣,當然,這也是我的問題……我朋友的意思是,他也想體驗一下親手擊殺野獸的感覺,我應該把致命的一擊留給他……”
木寒汀道:“他們給你付報酬了嗎?”
“啊?”郭瑞愣了愣,摸摸頭笑道,“都是朋友,一起歷練而已,說什麼報仇,怪不好意思的。”
“這種朋友不要也罷,”木寒汀輕笑,“你給人當爹又當娘,就圖這種沒義氣、不講道理的傢伙?”
郭瑞低頭笑笑,“可能吧……我爹娘去世的早,我也沒什麼朋友,認識的就這麼幾個……反正我也不虧,來這麼一遭,有幸能結識你們幾個,回去夠我開心了。”
木寒汀偏過頭看他,眼底帶着笑意,“你天分很高,可以試試下個月來參加仙門校考。”
“啊這怎麼好呢,”郭瑞撓頭,“我這種不入流的野雞修士,沒門沒派的,還是不去丟人現眼了……”
木寒汀:“我看好你。”
郭瑞滿臉通紅,緊張地不知道說什麼話,低下頭訥訥地應了幾聲。
溶洞被燒得焦黑一片,石壁上、地上皆是黑色的灰。
那位無眼仁兄正躺在地上,衣裳襤褸,一身血污,看上去跟焦屍沒什麼兩樣。
郭瑞解釋道:“姑娘吩咐我照顧這位兄台,我找不到其他的安置地,便將他背到這裏,等他沒了氣,再找個地將他埋了。”
木寒汀沒有多看地上那人一眼,說了句:“多謝。”
郭瑞又不好意思起來,摸着頭說:“這有什麼的,你菩薩心腸,郭某敬佩不已。”
“那就麻煩你了,”木寒汀道,“等回了安遙城,我再重金酬謝你。”
“木姑娘!”郭瑞喊了出聲,“這就萬萬不可了!”
“他幫過我,你替我照顧他,直到入土,”木寒汀皺眉,“這期間難免讓你費神,我酬謝你,自是理所當然,你別推辭了。”
郭瑞左右為難,但木寒汀說一不二,他完全沒辦法反駁,只得答應下來。
肩上的傷還有些疼,她在溶洞裏休息了片刻,跟着郭瑞往天坑那邊去。
黑魚行事穩重,不可能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除非他們遇到了特殊情況。
她猜想,他們一行人應該是摸着天坑內壁的棧道,下了天坑,只是不知道他們在天坑下面到底遇到了什麼。以及荻奴人為什麼要花精力填埋這個坑?
沿着棧道往下,空氣變得沉重,每一口呼吸都讓人難以承受。
木寒汀身上有傷,這段路走得十分辛苦。
她停在懸崖壁上,思考着接下來該怎麼做。
她不知道深淵底下究竟有什麼,貿然下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但黑魚和他的同夥,一共三十人,整個山頭山腳都不見他們的行蹤,只有可能在天坑下面了。
這時候,郭瑞也勸她,“要不我先下去,你就別往下了,遇到什麼情況,我在下面跟你喊一聲。”
“沒用的。”木寒汀從峭壁上剝了塊石頭,往底下扔去,許久都聽不到石頭碰撞的聲音。
“是因為底下太深了嗎?”
“應該不是,”木寒汀道,“我猜想,下面的聲音就是無法傳達到上面,可能是某種法陣的原因。”
“要不還是再叫點人來吧,”郭瑞道,“我們兩個人恐怕不行。”
這一次,木寒汀猶豫了許久,選擇了撤退。
她跟郭瑞一前一後,從懸崖下面爬上來,累得坐在懸崖邊上休息。
隨手摘了些曜羽石,運起靈氣,捏了個治療的小法術,讓傷口好得快一些。
身後傳出倉皇的腳步聲,木寒汀扭頭看過去,瞧見了自己的兄長木戎凱,不知他什麼時候追上來的,見面就問:“你到這裏來做什麼?”
木寒汀幽幽道:“與你何干?”
“阿汀,”木戎凱走上去,蹲在她面前,低眸瞅着她,有些難過地說,“別鬧脾氣了,跟哥哥回去好不好?”
“我朋友……他們為了給我治傷,下去了這種危險的地方,”木寒汀面無表情,字字清晰地說,“我不知道他們會遇到什麼危險,但如果我現在就走了,我會後悔一輩子。”
人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後悔了。
後悔當初沒有勇敢一點,沒有主動尋找出路,沒能救下其他人,沒能阻止安遙木氏那場危機……
正因如此,她現在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為了不讓今後的自己後悔。
木戎凱站在懸崖邊上,望着深不見底的坑,皺起了眉頭。
良久,他道:“如果爹娘在這裏,他們一定會勸你跟我走。”
木寒汀垂眸不語。
木戎凱語氣並不嚴厲,循循善誘地說:“你被荻奴人抓走,和一群奴隸在一起關了幾天,事情若傳出去,外人會怎麼看你?”
“如今知情的只有我們幾個,你所謂的同伴們……”木戎凱頓了頓,“讓他們永遠留在這裏,便是保全你名聲的最好辦法。”
木寒汀道:“知情的除了他們,還有你們幾個,你如何保證江然他們能管住自己的嘴?”
“他與你有婚約!”木戎凱氣急敗壞,“總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造肆!”
“說不準呢,”木寒汀笑笑,“我能管住那三十個人的嘴,但就是管不住你們幾個,也管不住你們的心。”
木戎凱一隻手搭在她受傷的肩膀上,苦口婆心,“你跟我回去,就當哥求你了,好不好?”
木寒汀疼得嘶了一聲,皺眉看着他搭在肩上的手,冷笑。
他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小心,慌忙撤回自己的手,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你……”
經歷過一輩子的相處,木寒汀太了解他了。
他會軟磨硬泡,賠完不是,相同的錯誤下次還會再犯。
若是遇到令人崩潰的事情,他更是口不擇言,說出那種“都是因為救你,所以木氏才會被滅門”的誅心之言。
“姮雀在哪,”木寒汀道,“我想見她。”
木戎凱怔了一下,“見她做什麼?”
“抓我的荻奴人首領認識姮雀,我懷疑他們有勾結,”木寒汀直接了當地說,“有些事情,我想還是當面問她比較合適。”
木戎凱眼睛睜大,暗暗地抽了口氣,一時不知道如何答話。
一旁,郭瑞道:“是那名阿萊人女子嗎?”
木寒汀“嗯”了一聲。
“哥覺得,你可能有什麼誤會,”木戎凱潤了潤喉嚨,溫聲道,“阿萊人是囈語秘境的土著民,荻奴人侵佔了阿萊人的土地,將他們驅趕出世代生活的地方,兩族之間有着血海深仇,姮雀不可能跟荻奴人首領有任何牽連。”
木寒汀眼瞼上挑,眸光凌厲地看了他一眼。
“你信哥的話,”木戎凱口吻嚴厲,“她不可能跟荻奴人有牽連。”
“你更願意相信自己的感情罷了,”木寒汀道,“叫她過來,我當面跟她對峙。”
半個時辰后,木戎凱帶着姮雀和江然找過來了。
木戎凱臉色陰沉,姮雀和江然則是一副緊張拘謹的樣子,尷尬地同她招呼。
木寒汀靠在懸崖邊一棵樹旁,以眼神回應他們的招呼。
江然站的最遠,臉上掛着僵硬的笑,象徵性地問:“阿汀,你還好嗎?”
月色下,木寒汀沖他笑了笑,肌膚勝雪,眸如寒星,沒有他想像中的狼狽,身上反而散着超脫的美,猶如月下仙姬。
笑而不語,教江然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她應該還是那副溫柔、善解人意的樣子,性情脾氣都是頂好的,怎奈何經歷了這樣的事情?
江然仔細打量着她,瞅着她纖細婀娜的身段,心裏暗暗地稱可惜。
“冰心玉潔”四個字,她再也擔不上了。
這就好比某種東西,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他腦海里翻天覆地,將這段時間她所經歷的事情揣測了一遍,皺起眉頭為自己這樁婚事擔憂。
他同情木寒汀,甚至根本無法想像——
到時候他提出解除婚約,這個可憐的少女究竟會受到何等打擊?
而此時,姮雀調整心情,落落大方地走到了木寒汀面前,指腹撓了撓髮鬢,朝她道:“凱哥說你有話要跟我說,是什麼啊?”
木寒汀朝她招手,姮雀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她走過去。
她……之前打了她一巴掌,但那是私底下的時候。
現在當著木戎凱和江然的面,她不可能做得太出格,對吧?
抱着這個念頭,姮雀緩慢走到木寒汀面前,未及聽到她開口說話,胸口被輕輕地推了一下。
她,木寒汀,將她推下了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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