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一代天驕 第二十八章:高平!高平!(1)
三月,剛剛開凍不久的大河河面之上波光粼粼。不時還能看到一塊半塊順流而下的浮冰,河兩岸的山巒和峭壁上都已經沾染覆蓋上了一層蒼翠的綠色,各種各樣的鳥兒也不時掠過河面,驚奇地望着河中心那支逆流而上的船隊。
這支沿着河道一字擺開的船隊約莫有十七八艘船的樣子,一律都掛着巴蜀商號的旗號,逆流而上行得飛快,最奇的是,船隊並沒有張帆,也看不見拉縴的縴夫,河道兩邊全是山巒峭壁,也沒有可供縴夫們拉縴行走的河灘。大河的這段航道平日裏只見順水而下的航船,卻極少見到逆流而上的船隊,更何況這支船隊裏的船隻模樣都怪得很,在船舷的兩側安裝着許多大小不一的類似車輪的東西,正是這些東西飛快轉動拍打着水面為船隻逆流行進提供了基本動力。
這些懸挂巴蜀商號旗幟的船隻,實際上便是延州的木工合作社船政司研製生產的兩牙級甲型車船。
車船的概念其實出現的很早,唐代的宗室曹王李皋曾經在長江上試驗過一種以明輪進行驅動的人力船隻,俗稱便叫做車船。而延州的車船與李皋的車船之間實際上並沒有什麼聯繫,這種新型船隻是豐林書院的幾何專家祖霖根據家傳的機械圖譜複製改裝而成的。在祖式機械圖譜上,這種船隻被定名為“千里船”,其動力系統被稱為“車”。實際上指的便是船舷兩側的明輪。祖霖所設計的兩牙級甲型車船和千里船之間的區別在細微的內部構造上,甲型車船比之千里船擁有更加先進傳動系統,這個系統中應用了鐵制齒輪和木製齒輪,使得整個系統的穩定性和傳動性能大大提高,船隻兩側各有一個大明輪作為主驅動系統,這個明輪系統的動力源是設置在船隻底層的一個以驢騾牲畜動力拉動的絞盤,而在每個明輪的兩側還平均分佈着八個小型的明輪,每個小明輪由一個人力進行驅動,這樣就使得這種明倫在動力系統控制上顯得更加靈活高效,即使是在逆流而上的情況下,全速開動一日一夜也能航行一百二十里以上。
“要是有蒸汽機就好了……”
站在甲型車船的船頭,看着兩邊的明輪飛快地拍擊着水面,李文革衝著站在身邊的細封敏達感慨道。
船上養了兩頭關中驢,每天都吃喝拉撒在船上,空氣質素自然就無法講究了,運輸效率雖說大大提高了,但乘坐的舒適性還有待改善。
“爭氣雞?”細封敏達很是認真地思考了一陣,即使在党項八大部落的整個鷂子團隊當中,他的腦子也得算是動得快的,部族語言也好漢話也罷只要聽上一陣說上一些時日他都能很快熟悉,鷂子是平夏部的精英,光靠勇武是不夠的,足夠的智慧和機敏的反應判斷是必須的。然而聰明的細封敏達苦苦思索了半晌,終究還是沒能弄明白究竟什麼樣的雞算是“爭氣”的雞,什麼樣的雞又算是“不爭氣”的,以下蛋的數量和頻率來衡量么?
這支打着巴蜀旗號的船隊上,搭載着整個八路軍的軍事指揮中樞機關。李文革、細封敏達、李護三個人在一艘船上,沈宸、魏遜、折御卿則在第二艘船上,凌普楊利秦浩然等將領則分別搭乘在後面的船上。此刻若是大河之上起一股大浪,西北第一雄鎮強藩說不定就全軍覆沒在這碧波之中了。
為了保持軍事行動的突然性,軍事調動部隊集結和指揮系統的到位是分開進行的,李文革帶着八路軍的首腦們數十天來一直穩穩呆在延州本部沒有動彈,這些軍中重將不時地在延州地面上出現,甚至李太尉本人還親自率領着大家時不時打上一兩場“籃球”保持一定的露面幾率,這一切都是為了掩護在北方正在進行的緊鑼密鼓的戰爭準備。
李文革此次出兵的整體戰略是三路進軍,其中折楊兩家合兵組成南路縱隊出兵河東路,掃蕩北漢的岢嵐軍,控制屏蔽河東西部的山區和交通要道,八路軍保安、懷安兩個騎兵團以及延川、膚施兩個步兵團以榆林為中心集結組成北路縱隊東出勝州沿金河一線向東北出擊,掃蕩遼國的西南路招討司,而後南下越過宣德攻擊西京大同府,這一路將由李文革親自統率,細封敏達統領兩個騎兵團,而兩個步兵團統制則由李護與狄懷威分任;而八路軍延慶鎮主力八個步兵團以及靈夏鎮所屬的定遠、懷遠兩個騎兵團的主力部隊以寧邊為中心集結組成中路集團,在水軍的協助下渡過大河東進朔州,掃蕩山後,一部封鎖石碣谷雁門關。一部沿灰水河桑乾河一線北進,越過應州自南路攻略西京大同府。
三路大軍以中路為主力,因此中路集團的統率指揮機構也就囊括了八路軍的重將精英,在李文革臨行前發佈的“西京南路軍政司、行軍司、監軍司組成*人員名單”中,以沈宸權知西京南路軍政事,任西京南路行軍使,魏遜同知西京南路軍政事,任西京南路監軍使,折御卿任西京南路行軍副使兼行軍司都虞侯,康石頭任西京南路行軍司副都虞侯兼騎軍都指揮使,婁紹武任西京南路監軍副使兼軍法主事,葉俊任西京南路行軍司副都虞侯兼兵要主事,陸勛任西京南路廂兵都指揮使,陳哲任西京南路轉運使,蕭涯離任西京南路安民使,由沈宸、魏遜、陸勛、蕭涯離、陳哲五人組成西京南路軍政司,總領朔州、應州直至蔚州大同一線的軍政全權。
相應的西京北路就簡單多了,因為這一路由李文革親領,因此設八路軍節度使西京北路行營,以細封敏達為行營都指揮使,以秦浩然為行營副都指揮使兼都虞侯,以崔褒為權知行營都監事,以張桂芝為行營內衛主事。
為了這場戰爭,李文革幾乎拿出了自己的所有家底,十四個團的作戰部隊只是小意思,五支團級規模的廂兵輔助部隊被部署在大軍的後方以保障後勤系統的滿功率運轉,剛剛成型不久的水軍部隊全面動員,以確保部隊的迅速集結和機動,八路軍長史、司馬書房以及參軍會議聯合組建了一個物資轉運局。以陳哲為首的延慶商社行會聯合斥資組建了西北路物流轉運商社,大量的牲畜車輛船隻以及人力被投入到這場戰爭的後方,他們不僅要保障作戰部隊的物資供應,同樣還要保障對預期內的戰利品的大規模長距離運輸。
李文革保留了四個步兵團和一個騎兵團的兵力,其中三個步兵團部署在延慶,一個步兵團部署在靈州,而洛源步兵團則部署在鹽州,隨時準備支應兩面。
豐林山上,組建了以司馬周正裕為首的八路軍留守行營,確保後方的穩定和交通線的暢通。
為了這場戰爭,李文革大幅度調整了自己轄區內的人事佈局。
首先是陸勛和蕭涯離兩個州署判官被調入西京南路軍政司,因此呂端被任命為檢校夏州節度判官權知夏州政事,原權知河套撫慰司事褚微言調任宥州節度判官權知宥州政事,撤消了河套軍政司,併入西京北路行營,原河套藏才族族長遼豐州刺史王甲被任命為西京北路行營副都指揮使,其子王承美也被授予致果副尉軍銜,任懷安騎兵團副統制。原河套撫慰司改稱河州,八路軍節度布政副使兼司農主事張鼐調任河州節度判官權知河州政事。
按照原定計劃,延州一年兩試,三月為春闈,九月為秋闈,軍事行動不能影響開科取士。去年的秋闈是李文革親自主持。結果取上來許多文字粗鄙的士子,秦固對此深為不滿,因此聲稱不改變目前的取士方法他絕不再參與其事。李文革在想了好幾天之後作出了一項令秦固更為哭笑不得的決定,他首先任命新近來投的原王峻相府謀主郝崇義為度支參軍事,從陳素手中接下了財務預算大權,然後發佈文告陳素以錄事參軍事兼任教諭參軍事檢校昭文院主事知貢舉,去年的秋闈狀元昭文參軍事周茂生和延州節度判官文章同知貢舉。
這個貢舉班子的構成再次令延慶官場為之震動,李太尉以這種形式再度向手下的文臣武將們表示了自己任用女官的堅定決心,按照隋唐以來的科舉慣例,出掌貢舉事務的官員將通過這種入仕考試選拔建立起自己在新一代官僚中的牢固人脈關係,也就是所謂的結黨。在這個班子中文章作為延州老一代官僚的代表自然可以從中獲利。而周茂生作為新式科舉的受益者自然也要全力維護自己所代表的集團的利益,這樣可以使科舉取士的結果相對平衡不至產生過大的偏向,而無論是誰選上來的士子,最終都要經過陳素這個節度府代表的審核才能正式獲得科舉學位,從而取得晉身官場的機會,可想而知這批未來的基層官員在反對女子為官的問題上恐怕很難像文章等老一代官僚那樣挺直腰板堅持意見。
當然這麼做的弊端是很可能轄區內對此極度反感的真正的讀書人階層集體抵制此次春闈而罷考,不過由於初試門檻較低,這種危險並不會真正危及此次春闈本身,那些相對高端的讀書人的抵制恰恰是相對比較低端的識字階層的機會,而那些外來逃難留居延慶諸州的知識階層為了擺脫流民的身份獲得晉身機會也不大會在乎主考官是女人這一屈辱現實。因此本地士子罷考的直接結果就是在未來的延慶官場中本地力量被徹底邊緣化,文章等本地官僚力量的代表自然不容這種情況發生,因此他們非但不能躲開,還必須藉助手中的貢舉權限竭盡所能地鼓勵和勸說本地士子應考。
李文革面對着秦固憤怒地目光賊笑着:“我給了所有人均等的機會,能做到什麼地步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當然無論他們怎麼做,我們都能從中獲益……”
那一刻,堂堂的朝廷公爵笑得像個徹頭徹尾的流氓。
做,還是不做,對於顯德元年的文章同志來說,這是個可以自由選擇的單選題。
私下裏,李文革則和李彬交了底,他留給了李彬一道草擬好的節度文告,文告上寫明,因為文章在春闈科舉中的盡心儘力工作,任命文章為八路軍節度承宣布政使,自此任命生效之日起,長史秦固不再兼任布政使職務。
這道文告發佈與否,自然要看文章同志是否能夠在春闈貢舉中“盡心儘力的工作”。
如果他做了,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是為了結黨固位也好,是為了維護本地勢力也罷,還是為了真正能夠為延慶選拔出一些符合他自家標準的“人才”,都無所謂,只要他認真面對了這次同知貢舉的任命,節度府就將按照他的勞績予以擢升和提拔,決不因他曾經搞過內部串聯抵制節度使命令的過往歷史而歧視他甚或給予他不公正的待遇。
如果他不作為甚至暗中活動抵制此次春闈,那麼自然就談不上為此次春闈貢舉工作盡心儘力。沒有了這個先決條件,這道任命文告也就自然作廢了。李文革對李彬說得很明白,如果文章這麼做了,那麼就說明他的心胸見識以及氣度能為限死在了這一州十縣之地,不足以擔當更大的責任和更重要的事務,如此最起碼在李文革的權限還能管到他這一級官吏的情況下,他再沒有在系統內升遷和提拔的可能,直到某一天提升他的職務不再需要李文革的許可和允准為止。
這番肺腑之言聽得李彬老頭子直磨牙,這個傢伙簡直把人都算計到骨頭縫裏面去了。
在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李文革這才率領着自己的統帥機關和內衛部隊登上水師準備的車船,施施然北上奔赴戰場。
一路之上李太尉總是站在船頭心曠神怡地觀賞着大河兩岸的山巒景色,口中時不時哼着一些誰也聽不懂的旋律古怪的歌詞,嘴角時不時浮現着那麼一絲絲欠揍的笑容,顯然心情不是一般的好,是大好,不是小好!
一路上這等情形見得多了,沈宸魏遜等嫡系將領便視而不見了,每逢太尉有些莫名其妙舉動之際這些軍方大佬們便紛紛躲在船艙中將耳朵堵起來裝聾子。
只是苦了與李文革同居一條船上的細封敏達和李護……
李護對於自己這位太尉義兄的崇拜到了骨頭裏,因此這幾日一直在默默記錄背誦從李太尉口中噴湧出來的那些直白得堂而皇之卻又不着調得莫名所以的歌詞,背到後來,昔日的相府書童不得不面紅耳赤地放棄了,這些詞句在一千多年後的時代或許不算什麼,在唐末五代,還是顯得有那麼一些些少兒禁止的。
對於細封敏達而言,這種折磨就更加令人難以忍受了。
終於,在某次太尉大人再次在船頭扯着嗓子高聲嚎起“我在仰望……”之後,忍無可忍的党項人終於坐起身大叫:“誰去將那匹發*的蹩腳馬的嘴堵上?”
不能被人理解的幸福,是一種悲哀……
某個兩世為人之後又拖了許久方才體味到某種人生境界的傢伙搖着頭哀嘆……
這幫沒有品位的丘八們,他們怎能理解,“初吻”這種東西,對戀愛中人的重要意義……
延州節度府後院,駱一娘一面在院子裏曬着被子一面搖着頭費解,不就是親了一下了么,居然能產生瞬間石化效果和瘋魔異化加成,照這種進展速度……雛兒開竅的日子真是遙遙無期啊……
……
汴京城,大寧宮內,數百甲士在趙匡胤率領下靜悄悄侍立在寢殿之外候命。
寢殿內,大周天子柴榮一身明光鎧甲,內襯素白的斬衰戰袍,唇上一抹一字型鬍鬚修剪得乾乾淨淨,整個人結束整齊神采奕奕,身形雖然稍顯消瘦,卻掩不住碩長的身軀內奔涌勃發的英武之氣。
皇后符氏親手為皇帝系好了頷下的帶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護心鏡,微笑道:“軍中不同宮中,再沒有旁人說小話,好好收束自家的秉性脾氣,多聽些旁人的見解主意,不要動不動就用鞭子抽人,善待士卒,他們畢竟在為你效死呢!”
柴榮笑笑,伸手拉住了符皇后的手,摩挲着道:“你卻忒地羅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裏那許多婆婆媽媽事?”
符皇后也笑了笑,朝着西邊指了指,道:“我妹子那邊,你不去告個別么?四哥尚不滿周歲,你這一去,他的試兒之禮,可就未必能親自主持了……”
柴榮朝着西宮方向看了看,嘆息了一聲:“出兵在即,我就不過去了,牽腸掛肚的不好,試兒之禮我若趕不回來,你做主便是,外朝有折令公,還有范質和李谷,你不必憂心,若萬一前方兵事不好,可以請晉國公主進宮,有她在內,折令公在外,大事無虞……”
符氏神色一肅:“李崇訓已然誤了我一次,你若敢再誤我,他日相逢,我當恕李崇訓,卻萬萬不能恕你!”
柴榮無言,伸手撫了撫符氏的頭髮,輕聲道:“我已詔命李文革為山後北面兵馬都部署,折、楊副之,以牽制賊軍,大勢在我不在賊,毋庸多慮!”
符氏嘆道:“馮令公卻是好意,他是四朝元老了,你出兵前,原該去看看他的!”
柴榮輕輕搖頭:“我亦知他是好意,待得勝回朝,我自當親赴馮府請罪,現在卻不成!”
符氏淡淡搖頭:“只怕令公撐不到那時候了……”
柴榮嘆了口氣:“是我負了馮令公!”
符氏展顏一笑:“卻是我不好了,你是皇帝,是天子,肩上扛着九州萬方蒼生黎庶,這等時候,旁人躲得,你卻躲不得,這一層外人或許不明白,我又怎能不知?我既嫁了你,不求生同富貴,但求死能同,已是心滿意足,你負了馮令公我不去管,卻萬萬不可負我,否則九泉之下,你麻煩不小!”
柴榮自信地一笑:“放心,劉崇老賊還奈何不得你家男人,我定能活着回來見你!”
符氏湊上前去,在柴榮面上輕輕一吻,低聲道:“我記着你這句話了,你活着回來,我便活着等你,你若遭不測,大寧宮裏,同有半具棺槨等着你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