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一代天驕 第二十七章:戰爭的腳步(5)

第三卷:一代天驕 第二十七章:戰爭的腳步(5)

顯德元年二月初二,豐林山,六韜館。

隨着八路軍的規模日漸擴大,六韜館的氣象也漸漸成型,最早那個只有兩進院落巴掌大地盤的寒酸學堂如今早已擴充為由授課區、訓練場、營舍區和眷屬區四大區組成的大型軍事院校。館址也早已從前山南坡遷到了後山的一處山坳中,佔地將近六百公畝,館內共有祭酒以下行政人員十八名,教師以下教職員工五十六名,下轄二級學院三個,分別為規制堂、武經閣和資仁院,目前專業暫不分科目,只分初級和中級兩班,中級班下轄五都十隊,初級班下轄四營二十都四十隊,共計學員兵名額兩千五百員——這目前只是理論員額,六韜館原本只有終極班,初級班是廣順元年七月開始才開設的,初級班的主要招生對象是那些在歷次戰鬥中表現優異的士兵。平夏之戰李文革麾下有將近四個主力團和將近七千名廂兵參戰,這些部隊在經歷了戰場淬火之後已經基本完成了新兵到老兵的轉變,李文革回到延州后遂花大力氣擴建六韜館,抽調了大批有經驗文化水平較高的軍官到六韜館的三個分院輪流擔任教官直講等職務,開設初級班,將所有禁兵和廂兵中的菁華一股腦送進六韜館回爐煅打——李文革本想做得更徹底些,但靈鹽戰爭和河套方面的戰事拖了這個計劃的後腿,無論是沈宸還是細封敏達都堅決不肯在這個時候將有經驗的老兵送回來,沈宸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在鹽靈軍政司下設一個六韜館的別館,在戰爭進行的同時對老兵進行培訓,這個方案好歹給了李文革幾分面子,細封敏達則更為直接,他派回延州的信使戰戰兢兢向李文革轉達了這個党項羌的答覆。

馬兒只有跑起來才有力量,學堂裏面出不來騎兵!

李文革無語……

未來有了錢,可以考慮在河套地區建立一個騎兵訓練基地。李文革當時決定妥協的時候如是說,對於這個遠景目標,他此時也僅僅是說說而已。在六韜館建立初級班,是他為了大規模擴軍計劃而播下的種子。與初級班的建立同時進行的是軍隊中士官制度的改革,原本八路軍軍制中最低的軍銜為陪戎副尉,要獲得這一軍銜必須經過六韜館中級班的培訓和考核。在初級班成立后,李文革在陪戎副尉之下正式設立了士官軍銜,共分兩等,一等稱銳士,二等稱軍士,經過六韜館初級班肄業考核獲得軍士資格的士官將有資格在未來的軍隊中擔任伍長職務,而獲得銳士資格的士官將可以擔任什長。士官不是軍官,不列入流品,只相當於武舉功名。

由於半年來一直在進行戰爭,因此李文革的這一計劃實際上只進行了三分之一,初級班的編製從未滿編,到顯德元年二月為止,李文革總共只培訓出了不到九百名士官。

隨着軍隊的大規模擴編,這九百名士官如今大多都已經分發到了延安鎮部隊當中去擔任什伍軍官,而河套方面和鹽靈方面選拔抽調出的輪訓人員則正在陸續入校,李文革無疑是想在大戰來臨之前給自己麾下的部隊再輸一遍血。

然而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十餘騎在山谷間拉出了一溜煙塵,從延蘆公路方向直驅六韜館駐地的山坳。

站在規制閣丞廖建忠身後.的十幾名軍官此時心中都在暗自猜測來人的身份,廖建忠本人卻是一臉的平靜。

廖建忠乃是出身原彰武軍系統.的老人,當年曾經擔任左營指揮之職,那時候李文革還在他的手下做隊正,論說起資歷來比起如今的許多軍中新貴可是老多了,如今他在六韜館規制閣擔任閣丞,軍銜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比起原先的八品指揮,也算是大步升遷了,只是這種升遷在如今的八路軍中就顯得暗淡多了,無論怎麼說他畢竟屬於後來投效之人,比不得當年那些在丙隊和前營與李文革一道出生入死的親信。他能有今天的位分,一方面是當年李文革執掌丙隊的時候結下了善緣,非但沒有諸多刁難,反倒私下裏行了許多方便;另一方面就是當年代表軍方推戴李文革接任節度使職務,他是代表,勸進之功,自然也非尋常可比。

旁人怎麼看,廖建忠本人並不.在乎,他心裏很明白,李文革對所謂錦上添花的勸進之功看得很淡,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在乎當年的彰武軍軍方是否會推戴自己,一路行來,這個二杆子幾乎步步都是靠着實打實的力量才得以上位,誰要是想自恃推戴有功在他面前邀功請賞,只怕反而會自取其辱。自己的出身已經註定了很難晉身八路軍的核心領導層,能有這麼一個實權和待遇都相當不錯的位置繼續混飯吃,自己就已經應該知足了。也正因為他的低調,再加上他曾做過李文革直屬上級的經歷,讓八路軍的幾大巨頭對他都頗為關顧,周正裕那老好人自不必說,就連魏遜這等天天日日以猜忌他人為本職工作的監軍頭目在他面前都保持着一定的禮數,六韜館二級學院的丞這一級職事原本只有從六品,只因為擔任這個職務的是他,魏遜特意將軍銜調了一級,三名二級學院丞當中,只有廖建忠的軍銜是昭武校尉——這已經相當於規制閣司業的軍銜了。

這一切都多虧了他為人低調廣結善緣,要知道就.在此刻,前彰武軍衙內指揮副使張圖正在苦哈哈冒着極度嚴寒的天氣在大河冰面上督送人員物資,當年彰武軍中的三號人物如今不過是個宣節校尉,還隸屬廂兵編製。

廖建忠很滿足——比起張圖,自己的待遇已經是在天.上了。

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自己的低調,就像今天,作.為六韜館的高級領導,他親自來迎接兩個年輕人——兩個無論軍銜資歷都比他低的學生。

遠遠地十餘騎.馳來,奔跑在最前面的兩匹馬上,坐着兩個年齡得都稍顯稚嫩的少年。

打頭的少年一身草綠色戰袍,沒有披甲,頭上輕挽着交腳襆頭,騎在馬上左手單手提着韁繩,右手負在背後,嘴唇上一層淺淺的絨毛,臉上稍顯風霜之色。眾人看得清楚,他穿的還是舊式的軍裝,軍銜標誌都在右臂的臂章上,彷彿是個致果校尉的樣子。

在他身後的那少年年齡略大些,也不過二十歲上下樣子,身上的軍袍乃是新式的,披着輕甲,看肩章與打頭的少年一樣都是致果校尉。

如此年輕的兩個致果校尉,廖建忠身後的軍官們頓時起了好奇之心。

這兩位致果,卻是誰家的郎君?

就站在廖建忠身後的郭煥不認得從來少在軍前露面的兵要主管葉俊,卻一眼便認出了馳在最前面的康石頭。

康石頭和葉俊此刻已經看到了廖建忠等人,遠遠勒住了馬韁繩,飛身下馬,大步走了過來。兩人都曾在六韜館受訓,廖建忠任職規制閣,無論從輩分上還是實際上都算是兩人老師,師長面前不得失禮,這也是軍中不成文的規矩。

廖建忠笑呵呵上前兩步,康石頭和葉俊此刻已經站定,平胸敬禮,齊聲道:“學生見過老師!”

廖建忠默默還禮,隨即伸手拉住了康石頭:“攻玉何時回來的?都虞侯司行文過來,只說仲英要來挑人,卻不曾說你回來了,你在靈夏任職的任命發佈了快一個月了,怎麼,又有變動?”

康石頭用眼神和站在廖建忠身後的郭煥打了個招呼,嘴角揚起一絲笑容回答道:“大人親自發的調令,那邊的事情多是善後,扔給手下人了。”

廖建忠頓時明白事涉機密,當即轉了話題,道:“鷂子都集訓已經完成,斥候都也已經有三十八人肄業,諸人課業全在我腦子裏,你們要挑何等樣人,只管與我說。”

康石頭和葉俊對視了一眼,葉俊開口道:“繪圖、騎射、野外生存,只要這三項頂尖的!”

廖建忠面色凝重起來,想了半晌,問道:“總共要多少人?”

康石頭:“可靠的鷂子,還有能快速繪圖的斥候,一百人!”

廖建忠默默點了點頭。

……

豐林山,八路軍都監軍使司。

“靈鹽軍政使兼判鹽靈軍政事、鹽靈監軍使兼鹽靈方面行軍使、八路軍靈夏鎮指揮使兼監軍使沈宸,奉命向都監軍使繳還兵符令箭——”滿身都是塵土的沈宸臉色肅然,一連串繞口的官職差遣在他口中念得極是順流,話音方落,站在他身後的親兵上前一步,將捧在胸前的一紮令箭雙手奉上。

一身戎裝站立在沈宸對面的魏遜一擺手,走過一個監軍軍官接過了令箭。

沈宸伸手入懷,小心翼翼自懷中捧出了半面黃銅打造的魚符,魏遜恭恭敬敬雙手接過,自身邊的監軍軍官手中取過一個用阿拉伯數字標着編號的木製小匣,自懷中取出鑰匙打開銅鎖,將魚符放入,鎖上,然後遞給了身旁的軍官。

至此兵權移交儀式正式完成,魏遜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大人和秦長史召集延州商界會議,晚上還要宴請,今日見不了你了,命我在食堂擺大鍋菜給你洗塵,有酒,周大哥晚上趕過來。”

沈宸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又是大鍋菜……吃了半年多,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一直默然站在魏遜身後的折御卿、細封敏達、梁宣、凌普、楊利等人哄然大笑。

沈宸揮了揮手,他的親兵拉着一個用索子縛着的衣衫襤褸的年輕人上來,那年輕人面龐消瘦臉上帶傷,眼眸中卻全然都是兇狠桀驁之色。

折御卿眼睛一亮:“君廷,這便是馮家衙內?”

沈宸點了點頭:“朔方節度府的人員家眷一共安排了二十多輛車,有兩個都押送,走在後面,我是輕騎回來,只能帶上他一個!”

馮繼業目光掃了掃折御卿,嘶啞着聲音道:“爺爺是朔方留後,朝廷所封,不是什麼衙內!”

折御卿苦笑着搖頭嘆息:“這時分方想起朝廷來,怕不是晚了?”

“敗軍之將,猶自言勇,可笑!”魏遜冷哼了一聲,揮手道:“收監!”

眾人簇擁着沈宸緩緩上山,折御卿嘆道:“雪夜渡河,馬踏靈夏,君廷,如今你已是天下聞名的名將了!”

沈宸疲憊地一笑:“……這一仗打得苦,沒有後方,沒有廂兵輔助,什麼都要自己算計,這半年下來,整整脫了一層皮,若不是何立山幹練,我一個人只怕是撐不下來……”

魏遜笑了笑,伸手入懷取出一樣物事:“瞧瞧,這是大人命人專門為你打造的!”

魏遜手上,赫然是一面銅牌,沈宸伸手接過,卻見上面用陰文小楷鐫刻着一行小字,定睛仔細看時,卻是:

敕封——靈武縣開國男

銅牌的背面鐫刻着沈宸的名諱,沈宸撫摸着銅牌,心中倒吸了一口涼氣。

良久,他抬起頭,目光如刀一般盯着魏遜道:“是不是你的主意?”

魏遜一怔,折御卿在後面道:“這是大人的主張,不幹文謙的事!”

沈宸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下來:“大人怎生如此糊塗?此時行此事,天下人心尚未歸服,朝廷恩威尚在,這不是把自己擱在火爐子上烤么?”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魏遜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君廷,你誤會了,大人暫時並無正位的意思,這個縣男爵位,雖然是大人自家封給你的,朝廷卻是認可的。”

沈宸怔住了,他沒聽明白魏遜的意思。

封建之權,操於天子,從來沒有說藩鎮自行封建而朝廷卻事後追認的,李文革上表奏請封沈宸為男爵是一回事,自家自行封沈宸為男爵則是另外一回事,前者不過是為部下請功,後者卻是僭越大罪,相當於扯旗造反了。

魏遜見沈宸還不解,淡淡笑了笑:“此刻策封你為靈武縣開國男的制文應該已經在京城光祿寺存檔了!”

……

汴梁,大寧宮,滋德殿

柴榮穿着生麻斬衰坐在御案後面,右手輕輕撫在展開在御案上的帛書上,望着帛書上的文字獃獃出神。

那是一道制文……

制文的上首門下二字乃是大行皇帝郭威親筆手書,這個柴榮一打眼就已經認出來了。

制文的下首,是奉詔擬制的翰林學士竇儀的署名,然後是首相中書令馮道的署名用印,再右面……再右面是自己的簽名用印——檢校太傅開封府尹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功德使判內外兵馬事晉王榮。

工工整整,一筆不缺,確是自己的筆跡。

再後面便是范質、李谷、王溥三相的具名。

“皇帝之璽”紫泥陽文,封建諸侯專用之璽。

“中書門下之印”朱泥陰文……

皇帝手書……翰林擬制……宰相副署……玉璽……相印……

全套手續一樣不缺,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份合乎程序遵循法統的皇帝制書。

只是這內容……

洋洋洒洒百餘字,四四格式,封拜延州部將沈宸為靈武縣開國男。

柴榮可以肯定,這絕不是郭威的筆跡,也不是竇儀所書,甚至不是馮道範質李谷王溥任意一人的字體。

當然更不是自己寫的……

柴榮並不知道清河崔氏有個旁支遷居西北,更不認識那個名叫崔褒字去非的八路軍節度掌書記,自然也就看不出他的筆跡……

實在是一筆好字……柴榮心中暗自感嘆……

“你親眼看見霍國公開的匣子?”皇帝抬起頭,輕聲問跪在丹墀下的胖大漢子。

趙匡胤滿頭是汗,跪伏在下不敢抬頭,聲音卻依然洪亮清晰:“李太尉確是當著微臣的面開的匣子……”

“匣子內便是此物?”柴榮的手指輕輕撫在制書的文字上,帛書表面平滑冰涼,有着不同尋常的觸感。

“正是,李太尉自匣中取出的便是這道……這道帛書……”趙匡胤頭上的汗滴在丹墀下,卻不敢去擦。

“空白的?”柴榮繼續問。

“正是!”趙匡胤一個字都不敢多答。

柴榮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書寫也是當著你的面?”

“是……”趙匡胤的頭伏的更低了。

柴榮輕輕嘆了一聲,揮手道:“元朗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趙匡胤倒退着出了大殿,柴榮抬起頭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右拾遺王仆,輕聲問道:“如何?”

王仆看了一眼鋪在案子上的制書,問道:“這具名……陛下自己還記得么?”

“自然記得……”柴榮苦笑,“這樣的制書共有四份,是先帝病重期間為應緩急所制,一份在馮令公手中,一份在折令公手中,我手中也有一份,還有一份乃是先帝自家留着的……”

王仆捻着鬍鬚輕輕點頭:“先帝佈置周密,這是為防萬一的措置!”

柴榮點了點頭:“我嗣位當日,兩位令公便已經交還了手中的制書,只有先帝自家留存的那一份不曾見,我原本以為還存在禁中,卻不料先帝竟將其賜給了李懷仁……”

王仆笑了:“先帝智慧,幾近於聖賢了……”

柴榮也笑了:“這位李太尉卻也是個妙人,如此寶貝的一道護身符,他竟然就這麼隨隨便便糊裏糊塗地用了……”

王仆臉上笑意更濃:“太尉心智之聰穎,確也當得大行皇帝的愛護器重……”

柴榮和王仆都未曾說破,郭威將這道空白制書賜給了李文革,任他書寫內容,實際上便相當於將廢立之權授予了他,而李文革當著趙匡胤的面便隨隨便便將詔書填好還回來,卻是在向柴榮自明心跡,以示自己並無自立篡逆之意。

要知道,同樣一道空白制文,在馮道手中和在李文革手中作用是截然不同的。

八路軍中意欲擁戴李文革稱王稱帝者絕對不在少數,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法性契機,如今郭威臨死賜了這麼一道空白制書過來,這可是天賜良機,李文革縱然此時還不想稱帝,暫時隱忍韜晦,也完全可以將這份制書捏在手中,一方面留待日後所用,一方面對中樞的柴榮也是個牽制。

誰想得到,李文革卻用這道制書為沈宸謀了一個縣男的爵位。

雖說爵不輕賞,但是和這道空白遺詔的分量比起來,一個男爵實在是不值一提。

就算是實封男爵,世襲罔替,那分量也差得遠得多。

何況李文革只是給沈宸要了一個沒有實封不能世襲的空名頭,還是五等爵中地位最低的男爵。

男爵按照品秩論只有從五品,而此時沈宸的職事和軍銜都已經升到正四品了。

如此珍貴的東西如此用,實在是……太浪費了……

李文革的腦袋被驢踢過了么?

連柴榮心中都暗自為這位李太尉感到可惜。

一個人……竟然能夠愚蠢到這等地步……實在是蠢貨中的極品了……

柴榮那裏兀自感嘆,王仆卻款款開言道:“這道空白遺詔,實是大行皇帝賜給懷仁太尉和陛下的一道題目,懷仁太尉的對答可謂完滿,如今輪到陛下來答這道題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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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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