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赴死
曾幾何時,秦老大總是會回想起雷道人所說的話。
將會有一個年輕人,推翻他,奪了他的皇位。
想到秦家人不負秦家人這句話,難道這奪他皇位之人,是秦家人,是自己的血脈,是太子秦玄?
秦老大不敢這麼想,這麼多年來,卻也總會這麼想。
對秦玄的忽視,非打即罵,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不願承認的想法與猜測。
看了吳言的信,得知了秦玄早已在不知不覺間便的如此成熟和果敢,秦老大再次想起了這件事。
自己若是在京中,以自己的身體,這皇位,至少還可做二十年。
而秦玄,難道要當三十多年的太子嗎,一直在深宮之中,當個有名無權的太子?
若是太子一事無成倒也好,可事實上,太子早已變了,早已長大了,果斷,智謀,韜略,御下的手段,一一不缺。
這樣的太子,會心甘情願的再等上二三十年嗎?
躺在床榻上的秦老大,心裏發疼,隱隱發疼。
他寧願自己戰死邊關,也不願意發生歷史上無數次發生過的事情!
自己,可以放棄皇權,為了血脈至親,放棄一切。
可太子,終究還年幼,他會如自己這般,將骨肉親情看的無比重要,比任何事,比皇權還要重要嗎?
秦老大想不出答案,他對秦玄,沒信心。
正是因為沒信心,他寧願戰死邊關,也不願意去賭。
一旦真的會發生這種事,越王、齊王、越王府一門,所有人,如何自處?
站起身,秦老大來到書案旁沉沉嘆了口氣,開始寫信,寫未來的信。
寫着寫着,秦老大的流下了兩行老淚。
信中,正寫到恭喜秦游喜得兒女,寫到他聽聞喜訊后,釣了一條鯽魚,飲了一杯濁酒,卻因留戀世間繁華,無法親自回京祝賀一番。
擦乾了淚水,秦老大繼續寫着。
信中訓誡秦玄,迎娶了皇妃,莫要貪戀美色,若是不理朝政,老子回京抽死你。
信中罵著秦烈,這老不修,又去喝花酒,堂堂越王,找幾個婆娘娶回府中多好。
信中問候着秦麒,喬冉雖和齊王沒血脈關係,卻更勝血脈至親,將來你這老東西死之前,怎麼也要讓秦玄給喬冉一個郡王頭銜,喬冉是個好孩子,就是性子冷了一些。
寫到了喬冉,秦老大突然伏在書案之上,痛哭流涕。
三十年來,第一次流露出無比脆弱的情感。
他想到了華陽公主,最為寵愛的華陽公主。
“秦烈,你這老狗,老狗,秦麒,日你娘,你們這兩個老狗,你們這兩個老狗,為何讓我當這皇帝稱孤道寡,賊老天,為何…怪我,怪我自己,怪我自己要當這皇帝。”
偌大的軍帳之中,秦老大伏在書案上哭罵著,心如刀絞。
他想華陽公主了,想那些孩子,那些晚輩,想自己的兄弟,想所有人。
可他不能回去,回去了,哪怕主動退位,可太子會如何想,會不會忌憚?
太子不會忌憚,若干年後,換了朝臣,那些對太子死心塌地的朝臣,會不會忌憚自己這位太上皇?
秦老大無比的懊悔,懊悔當年,聽了雷道人之言,懊悔坐上了九五之尊之位。
這皇位,也不過如此,整日操勞,日夜難眠,到頭來,卻連自己親兒子都無法相見。
秦玄,監國的太子,永遠也無法知道,他的一鳴驚人,卻讓秦老大成如此境地。
抬起頭,再次擦乾淚水,秦老大依舊下筆。
秦妙竹,朕的掌上明珠,朕,最是寵愛你的,你鍾情於他,讓他娶你,他若不娶,朕回去扒了他的皮…
寫到這裏,秦老大再次失聲痛哭。
朕…朕有何顏面寫下這樣的書信,便是妙竹受了屈,朕難道還真能從荒憤之中爬出來回京找喬冉算賬嗎?
淚水,止不住的流淌着。
這一刻,秦老大流露出所有人都無法想像的脆弱,每一滴淚水,都是不甘,都是悔恨,都是濃濃的不舍。
他還想着要封秦游為王,東海王,封喬冉為郡公,教這兩個孩子的後輩騎馬拉弓。
他也曾想着在斐國之中策馬狂奔,大罵斐攻這個不要臉的斐家大公子,老子早就知道你是斐家人了,也早就知道是三弟借你兵馬在潿南稱帝。
他更想着在寒山書院中如那些大儒一般,驅使着一群奶娃子圍着自己吹捧自己。
甚至講上幾堂課,讓那些奶聲奶氣的小崽子們知道,朕當年金戈鐵馬,殺伐征戰,又是為了大義,如何的忍辱負重。
秦老大,想過好多好多,可唯獨沒想過,唯獨沒想過,秦玄,早已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孩子了。
搖曳的火燭下,秦老大的淚痕漸漸消失。
將幾張信紙團了起來,仍在了火爐之中,秦老大第三次提筆,這一次,這一張,第一筆,寫的則是個秦,秦玄。
若早知你這孩子懂事了,朕,何必每日操勞至此,附身於案牘之上,操勞與奏摺之中,懂事了,明白了道理,為何不和父皇說,為何不和爹爹說,說了,父皇豈會讓你整日躲在東宮之中咬着牙憋着勁受着苦,你我父子,何須至此,朕如此操勞,不正是想要讓你日後少受些苦嗎。
一字字,一句句,字裏行間,是責備,也是懊悔。
天色放亮了,火燭熄滅,秦老大輕輕咳了一聲,徹夜無眠守在外面的老太監走了進來。
“白千,你說人死了,當真會翱翔於九天之上嗎?”
白千垂着頭,不知該如何搭話。
“朕無數次夢見了太上皇,夢見了為了警示我三兄弟吞噬而斃的太上皇,朕總會問太上皇,孩兒,這國家治理的可還好,太上皇也總是咀着石頭對朕說,好,好,都好,秦家人,都好,都成。”
“你說將來朕駕崩了,也會到夢中見到玄兒嗎。”
“若是在夢中見了玄兒,朕背插萬箭,或是身首異處,玄兒,豈不是要知道朕已是戰死沙場了。”
“這謊,你得幫朕圓了,弄好了屍身,莫要讓玄兒傷懷,莫要讓游兒他們…”
秦老大閉上了雙眼,再次回想起那萬般的不舍。
足足良久,秦老大霍然而起。
“為朕穿盔戴甲,傳令,大軍,入邊關滅涼戎,為朕的玄兒,補齊這中州一隅!”
白千含着淚,重重的應了聲“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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