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快樂時光
來的知青全部下到了烏石一隊,原來調到大隊打雜的丁建國也從隊部下來擔任了一隊的民兵連長。一隊的條件在全大隊中算是最好的,去年一個工有五角錢,比同大隊的的烏頭生產隊多出整整三角錢呢!
個去過省城的人說他見過的**和這裏看到的不一樣:穿着布大褂,夾着把雨傘,梳着小分頭,帥的很。知青們在下面暗笑,他大約看到的是**去安源的那副油畫。
還有的人一開口就是葷的,什麼貓三、狗四、豬五、羊六、驢七、馬八、兔子一個月一窩。當有人提醒說話的人口中留德,周圍有大閨女時,他更興奮了,洋洋得意地說:“還差一句,婦女生孩子是十個月一窩。”接下來當然是滿房子的笑聲。
這些亂七八糟的知識城裏長大的孩子那裏知道,真是開會半個月勝讀十年書!
村北陳重九的花瘋兒子偶而也來鬧鬧場,那場面就更熱鬧了。當這個精神有問題的青年在幾個壞小子的唆使下,賴皮賴臉的向姑娘堆里擠過去時候,會場上立刻炸開了鍋,女孩子的尖叫聲,老爺們的鬨笑和婦女的呵斥響成一片,直到生產隊長拿着竹竿將這個花瘋子趕出會場,並且還要經過針對這個問題的半個小時熱烈討論以後,會場才能真正平息下來。
到了正經開會的時候也挺有意思,上面講上面的,下面講下面的,各行其是,而且會上言的也總是那麼幾位。他們說多了自然就容易出問題,比如前天憶苦思甜說自己八歲給地主養豬,今天又改成八歲給富農放鵝了。旁邊的社員就起鬨:“錯了錯了,我記得他四歲給地主放鴨子,五歲給富農養兔子,我是看着他光着**長大的。”
不過這也比生產隊長陳重江的記性好,陳隊長几次憶苦,講着講着就離了譜。
“在萬惡的舊社會,地主富農的心也不知道多毒……”陳隊長的開場白總是這樣,但接下來的內容卻常常岔到大躍進年代——“刮共產風的第二年,我還沒當隊長,家裏沒得吃,我家三丫頭就是那年餓死的……”天可憐見,他竟將新社會和舊社會的事給弄混到了一起。
還有一次,他在批判會上的言差點沒把知青肚子笑痛,這是一次有大隊幹部參加的會議,作為隊長自然要帶頭言,他講的精彩極了:“媽的,**這龜兒子竟想奪**的權,他要權幹什麼?那玩意又不能當飯吃!我就不要權,這個倒霉隊長我早就不想幹了,去年春天選我,我就說不幹,一年到頭累的要死還有挨批判,這權誰愛拿走誰就拿走,我才不希罕——對了,**還說過讓我們吃小虧佔大便宜,這不是小瞧我們貧下中農、欺負我們貧下中農嗎?後來幸虧**看出了他的狼子野心,把他批了,這才沒有讓我們吃二茬苦受二茬罪,總之,我們貧下中農就是不僅要佔大便宜,還要不吃小虧……”直到有人提醒他,今天是批**不是批**,他才把話打住說:“對對,今天是批林禿子,這龜兒子,**都讓他當二把手了,再等幾天**退休了,他不就是一把手了?可這龜兒子等不及了,要篡黨奪權,能讓他的陰謀得逞嗎?不能!下面我也沒得什麼說的了,大家同志們和我一起喊口號:打倒林禿子!**林禿子他奶奶!……”會場上自然是笑翻了。
這樣的講話如果在城市肯定要倒霉。好在這是農村,鄉下人政治水平低,又都鄉里鄉親,沒有人抓辮子打棍子,更沒有人向上檢舉揭。
生產隊長雖然水平不高,口有點粗,不過人是個好人,年齡五十多歲,儘管已經當過五次外公,但最大的兒子卻才十五歲,而最小的兒子還不到八歲。到了不惑之年他還只有四個女兒,正當他為沒有子嗣繼承香火而萬分苦惱時,奇迹降臨了,他得到了兒子,而且兩年一個。俗話說物極必反,像生兒子這樣的好事過了頭也能成為壞事,正當他高興的嘴還未合攏時,沉重的負擔卻讓他喘不過氣了,到了有第四個兒子的時候,他決定不再要了,於是,後面的兩個孩子便“夭折”在自家馬桶里了。他說溺死的都是女娃子,但村民下面議論說:“鬼扯,都是男娃,傷天害理啊!”在鄉下人眼裏,溺殺男嬰是傷天害理的事,溺殺女嬰則另當別論,真是奇怪的邏輯。
這些關於隊長的奇事自然也都是在開會等人時候聽來的,初來農村的這一段時間對知青來說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白天開會聽聽農村奇聞佚事和看看社員之間嬉笑戲鬧,晚上沒什麼事情七八點鐘便上床睡覺,吃着生產隊無償供應的新米(對他們暫時還沒有實行定量供應)和熱心腸的社員送來的菜肴,不到一個月,新來的知青居然一個個都白胖起來。
當然凡事都要一分為二,壞事中有好事,好事中也有壞事。他們來山鄉之初也遇到過一件不太愉快的事,那大概是元旦過後的一天中午,一個外號叫老歪的社員突然來到他們宿舍,在和知青套了一通近乎之後,便露出了想借錢的意思。老歪的大名叫陳祖財,是一個長的非常粗壯的五十歲漢子,鎮子上的人似乎都挺怕他。老歪先是向穿戴比較好的小李開口,說他家裏有事急需一百元錢。正談笑風生的小李臉色突變,他哭喪着臉說了一堆自己和自己家裏的困難,意思當然是他拿不出這筆錢。老歪不高興了,他怒氣沖沖的說他又不是要錢,是借錢!過一個禮拜就會還的。他轉過頭又問其他知青有沒有錢,屋子裏出現了一片難堪的寂靜。小魯實在看不下去,從口袋裏掏出二十元錢遞給老歪,說他正好身邊只有這一點錢,不知夠不夠?原以為老歪不會接,誰知道這個看起來威風八面的漢子二話沒說,拿過錢就揣到口袋裏,然後匆匆的走了。
當時正好和他們住鄰居的陳重高在場,目睹了整個事情的經過,當老歪走後,他告訴知青:“這個人借錢不還是出了名的,你們以後千萬別再借錢給他,不要在乎他高不高興。”有人問:“為什麼借錢不還?他家很窮嗎?”重高說:“不是,在這個鎮子上他家算富的,之所以借錢不還,是因為不想還。”見大家不明白,他笑道:“你們在城市大概很少見過這樣的人,但農村卻常常有,誰的拳頭硬誰就是道理。老歪從年輕時候就是這樣,你借給他錢,他還你是運氣,不還只能算你背運,如果你找他要,那就是自找倒霉了。”他將小學校張老師借錢給老歪的故事告訴了他們——
大概是文革開始那年,老歪大兒子結婚,他找到張老師,開口就向她借兩百元錢。張老師知道他有借錢不還的脾性,:“小孩結婚,我們做長輩是應該意思一下,這樣吧,我給你家大小子五十塊錢,算我送的,就不要還了。”
在大多數人月工資都只有三四十元的年代,這五十塊錢可不是個小數目,但老歪卻不樂意,他要的是兩百元。“你是怕我不還啊?”他氣呼呼的說,“我只是借你的錢,絕不能要你的錢。”接下來他又詛咒又誓,還寫了借條,保證一年後還錢。張老師拗不過他,只好將錢借了,但到了第二年,他隻字不提還錢的事,又過了一年,他依然如此,張老師有一天向他提起此事,他卻立刻翻臉了。張老師是個謙讓的人,但同時也是個很倔強的人,老歪這種極端蠻橫的態度激怒了她,她拿着他的欠條找到大隊幹部,硬是將錢要了回來。為這事,老歪恨透了張老師,只要一有機會便指桑罵槐的對她進行惡毒的攻擊。
聽重高這一說,大家都估計小魯這錢是要不回來了。果然一個星期之後,再遇到老歪,他像沒事人似的。小魯當然不敢像張老師那樣去找大隊幹部幫助硬將錢要回來,只能自我安慰說,幸虧當初只借這賴皮二十元,要不然損失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