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虜的優待
夜幕籠罩,萬籟俱寂。
蘭萱斂眉立於車廂旁側,在瞧見自家殿下抱着那人族女子落地之時,眉頭及眼皮立即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上前一步,趕忙低聲道:“殿下,這種事還是讓我來吧,定不會讓此俘虜伺機逃走。”
蘭萱的保證信誓旦旦,君夜朝卻哪裏敢將人交給對方。
“不必,此人,我要親審。”
聽得自家殿下所言,蘭萱自然不會再繼續堅持,不動聲色地掃了那人族女子一眼,便立即轉身引路。
蘭萱定了兩間上房,在角落裏挨着。
既不算太過引人注目,又能確保自己在殿下傳喚之時能夠第一時間趕至。
雖然有關於那俘虜之事有着稍許變數,但於總體而言,並無影響。
行過禮后,蘭萱便鑽入了自己的房間。
君夜朝入得房內,抬眼便瞧見廳室正中擺放着一隻沐浴桶,騰騰熱氣縈繞,帶出一片如雲朵般的香霧。
修行之人雖然能夠以靈力清潔自身,但論及享受程度,自是遠不及熱浴。
就好比修士辟穀,可使腹中不飢,卻無法替代佳肴入腹之時所帶來的滿足感。
當然,沐浴是不方便沐浴的。
君夜朝瞥了瞥那騰着熱霧的浴桶,便抱着懷中之人踏入了寢房。
摘去對方頭頂之處的帷帽,方才將其輕放於床榻之上。
“歇吧。”
隨着低磁之語一同出現的,還有君夜朝那修長如竹的指節。
董靈雲尚未聽清對方所言,便被指尖點中頸側,昏昏沉沉得睡了過去。
君夜朝一動不動地立於榻前,糾結半晌,才俯下身來,伸掌摸入對方袖間,取出一隻小巧的乾坤袋。
拉過錦被蓋於榻間玲瓏有致的嬌軀之上,旋即轉身去了別處。
乾坤袋內自成空間,算是修士的必備之物。
除卻生靈不能裝載入內,如兵刃、靈器、丹藥以及日常用品,皆能存放。
當然,乾坤袋也屬靈器,論儲存功能,遠不及更為高級的納戒。
所有儲存類的靈器,擁有者皆會設置限制。
除卻自己,若是其他人想要一探內里究竟,唯有強行破除封印一途。
而這種事,向來為正道人士所不齒。
君夜朝亦是思想鬥爭了好一會兒,才做出要窺探別人乾坤袋的決定。
沒法子,‘自己的屍首’存於那乾坤袋裏邊,無論如何,她也是要將其取回的。
鵝黃的小巧袋體下方,以銀色絲線綉着一個纖細的‘董’字,旁側還有着祥雲環繞。
“那姑娘原是姓董。”
喃喃自語間,乾坤袋口的封印已是被靈力強行擊潰。
君夜朝並未窺探其內都存放着什麼樣的物品,取出靈棺之後,便將乾坤袋置於桌上。
靈棺之內,躺着的是江平秋的屍身。
一番查驗之後,君夜朝便尋到了部分答案。
江平秋屍身外表並無明顯傷痕,造成其死亡的真正原因,是渾身經脈盡碎。
線索只有這些,但君夜朝卻知道,‘自己’並非是被強者震碎經脈而亡。
‘自己’竟是自行了斷!
“這不合常理,”君夜朝盯着靈棺,似自語,又像是在發問,“那個時候,究竟出現了怎樣極端的狀況呢?”
平躺於靈棺之中的江平秋,自是永遠無法開口揭露真相。
收好靈棺之後,君夜朝又將殘劍取了出來。
破影,是君夜朝‘前身’所使兵刃,取唯快不破之意。
“唯快不破可攻武道,卻終究是敵不過算計。”君夜朝緩緩摩挲着劍刃,低語出聲。
似乎是能夠感應到自己主人此刻心緒不佳,殘劍表面微光輕泛,安慰其主不必太過傷懷。
在江平秋自斷之時,破影亦是隨主而殉。
但因其主魂魄並未消散,它才沒有徹底變作廢鐵。
不過饒是如此,其劍靈也是受損嚴重。
在江氏族地那會,若不是感應到自己主人屍身被人胡亂挪動,它也不會激發僅有的能量,飛射而來怒斬作亂者。
僅存的劍靈如隨風擺動的浮萍,隨時都有潰散的可能。
君夜朝咬破舌尖,一支以精血凝作的小箭立時而出,覆於斷劍之上,形成薄薄的血膜。
精血之中不僅有着渾厚而精純的能量,還有着其主強大的神魂意志,用於修復劍靈,再好不過。
當然,這件事成立的基礎,是君夜朝內里神魂本來就是破影之主。
天光大亮之時,君夜朝才將殘劍收回納戒。
“蘭萱統領。”
聽到自家殿下召喚之時,蘭萱正於隔壁榻間盤膝納氣,養精蓄銳。
半盞茶之後,她去到其主房內,躬身聽從吩咐。
聽得那低醇悅耳的聲線所報出的一系列陌生之物,蘭萱心中極為好奇。
丹丸、藥材什麼的都很好理解,但輪椅買來作甚?
念及此處,蘭萱將腦袋微微抬起一絲,朝內間寢房偷瞄而去。
受目力所限,其實什麼也瞧不見。
但她知道,那個人族女修士就在裏面。
‘豈有此理,區區一介俘虜,她怎麼膽敢勞煩殿下為其費心?’
蘭萱心中雖惱怒,但面上卻是不敢表現出半分不滿,恭恭敬敬地記下所有物品之名,便開始出門辦事。
臨走之際,還將鹿車也認認真真地清理了一番。
那是自家殿下的車輦,不可以有半分污漬。
......
一夜奔波,又祭出精血以養劍靈,君夜朝此時亦是有些疲累。
她雖有着五階修為,但畢竟沒有脫離凡軀到達那傳說中超凡入聖的境界。
本打算先行調息靜養,忽然想起一事,已走向椅榻的腳步生生頓住,轉身折返回了裏間寢房。
寢房床榻之上,躺着一名昏睡的女子。
豐艷的烏髮鋪在枕邊,襯得其本就秀美的面部線條,愈發精緻柔順。
錦被之下,曲線動人。
君夜朝將目光挪開,側身坐於床沿,掀起錦被一角,掌面輕緩而入,落向那沾染着血漬的膝頭。
絲絲縷縷的柔和靈力,順着傷處淌入,如同溫潤的月光一般,驅散着藏納於暗處的毒素。
董靈雲意識模糊,膝腿處傳至而來的癢意,酥酥麻麻,彷彿有着細碎的電流,沿着經脈來回沖刷。
眼皮有些沉重,卷翹的美睫稍微顫動幾許,終究是沒能自昏睡中醒轉。
持續溫養了半個多時辰,君夜朝才收回掌力,起身去往外間,調息恢復。
下午時分,蘭萱平安歸來。
她不僅帶回了君夜朝吩咐的一應物什,還探得了人族修士已追出蒼鹿原的消息。
原本做這些事並不需要花費半日時光,但蘭萱做事向來謹慎,易了好幾次容,採買物品也是分別去的不同商鋪。
聽罷江家武者率眾跑偏的消息,君夜朝一點也不覺意外。
稟報完畢,蘭萱便欲躬身告退。
尚未挪步,便聽得自家殿下淡淡開口:“你帶有多餘衣袍么?給那姑娘換一套。”
“蛤?”蘭萱滿臉遲疑。
她知道那人族姑娘受了傷,衣裙又是破損又是血漬的很狼狽。
但,身為俘虜,這待遇未免也太好了一些吧!
殿下又給治傷又給買輪椅,現在還讓自己去給她換衣裙,憑什麼啊!
搞得自己都想要受一次那樣的傷了。
蘭萱杵着沒動,君夜朝便知道她心中定是極不願意的。
想想也能理解,自己若不是換了個‘芯’,又哪裏會去管一個人族修士的死活?
“罷了,你退下吧。”君夜朝嗓音不辨喜怒。
聽聞此言,蘭萱頓時就是一個激靈,趕忙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衣袍,急步走向寢房。
開什麼玩笑,咱可是對殿下言聽計從的優秀統領呢!
不就是為一介區區人族女子換衣裙么,自己可以的!
滿含怒氣地走到榻前,卻發現那人族女子竟是已然醒轉。
蘭萱秀眉一挑,剛想出聲質問對方剛才有沒有偷聽自己與殿下說話,但轉念一想,就算是對方聽見了也不會怎樣,便將話頭壓下。
眼下的問題是,自家殿下的吩咐,自己還要不要照做呢?
還不待她思索出結果,就聽那人族女子開了口:“不必勞煩。”
嗓音透着一絲清冷,如同冬日山澗里的涓涓細流。
蘭萱忿然,將手中衣袍朝床榻處一摔,瞪眼警告:當我願意伺候你么?你最好給我老實一些!
無聲警告完畢,立即轉身而出。
“殿下,她醒了,說要自己換衣裙。”
“知道了。”
一問一答,從外間輕輕傳入寢房,而後,董靈雲便是聽見先前那女將推門而出的聲音。
錦被之中,玉掌伸入袖兜,發現其內空空如也。
自己的乾坤袋不見了!
似乾坤袋那等私物,在某種程度上講,可謂是與武者的性命、榮辱一般重要。
私自取拿他人的儲存器物,仇怨必然結下,性質嚴重的話,還會鬧成不死不休的程度。
壓下心中憤慨,董靈雲沉思片刻,便朝着寢房門口出聲:“君夜朝。”
聽得屋內相喚,君夜朝抬步走到床榻邊,將手中提拎的輪椅放置旁側,方才垂目望向榻間那人。
對方的眼角有些泛紅,不知是疼的,還是身處這等境況被嚇到了。
四目相對良久,方才聽得榻間女子再度開口:“可否歸還我的乾坤袋?”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番言語很是生硬,頓了頓,董靈雲又趕緊補了一句:“我想更換自己的衣裙。”
原本還想着對方多半不會輕易答應,不曾想,話音落下之後,一隻小巧的乾坤袋已是自對方掌間遞出。
“你換吧。”
留下這麼一句,君夜朝將乾坤袋放至枕間,而後便轉身去往了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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