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朝
眼皮重若千鈞,身體僵硬如石。
平日裏再簡單尋常不過的一個睜眼舉動,江平秋愣是花費了片刻時光才將其做到。
入眼之景,是一方高且闊的琉璃穹頂,分嵌於頂壁各處的月光石,散發著瑩瑩之芒,明亮,卻並不刺眼。
江平秋緩緩撐坐而起,原本還有些迷迷瞪瞪的眼眸,在瞧清自己現下身處之景后,頓時就變得警惕起來。
這是一座過分豪橫的宮殿,品質不菲的靈器、兵刃幾乎鋪滿整室,有價無市的藥材隨意亂扔着,好些甚至連個裝盛的靈匣也沒有。
暴殄天物!
江平秋心中暗自對此間之主評定一番,旋即又陷入了更深的驚詫。
她記得,自己應該是在古蘭冰原追蹤兩名可疑人物。
那茫茫無邊的雪原,連綿起伏的冰川,彷彿有着滌盪心神的效用,令人心境平和。
那麼問題來了,這個看上去如藏寶殿一般的地所是什麼地方?自己又是如何到得此處?
稍作回想,陌生又海量的記憶信息便如潮汐翻湧而至,險些沖爆江平秋的靈台。
使勁揉了揉額間,江平秋的面色霎時大變。
“不會吧!開什麼玩笑?我奪舍了魔族皇女?不不不,不對,我死了....然後又藉由魔女的軀體還魂了?!”
與原記憶中截然不同的嗓音,在大殿之中回蕩而起。
有些可怕。
如此匪夷所思的轉變,令江平秋再也顧不得往日裏的含蓄穩重,驚呼出聲后,跌跌撞撞地在殿內掠行而起。
靈器如廢鐵一般被其踏於腳下,叮叮噹噹的聲響環肆不息。
而後,江平秋獃獃愣在了一面靈鏡跟前。
鏡中之人身形頎長,肌膚瓷白,與尋常女子截然不同的高鼻深目,襯得五官俊美而又矜貴。
瞧得此處,江平秋沒來由得嘴角微微一抿,鏡中也隨即映出一記複雜笑意,張揚又邪氣。
江平秋面色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來,於靈鏡跟前盤膝而坐,摧動靈力,開始內視自己體內景況。
......
足足耗費了三日三夜光景,江平秋才確認眼前一切並非虛幻。
無論整件事有着多麼的不合理,自己魂魄與魔族嫡皇女君夜朝軀體相融已是板上釘釘。
離奇之事既已發生,糾結無用,如何頂着這全新的身份去主導接下來的發展,才是正經。
“總不能殺了自己,為正道‘除害’吧。”
開了一記冷玩笑,君夜朝嘆息一聲,捏了捏眉心,覆掌之間,一面以靈力凝作的光鏡立時顯於眼前。
鏡面內,一襲金紋黑袍的女子自嘲一笑,喃喃出聲:“傳說中天資近妖、殺人如麻的魔皇女,原來是個不曾濫殺無辜的武痴啊。”
三日三夜的身魂磨合,君夜朝不僅捊清了自己眼下的身份定位,也接管了這副新軀體的修為以及功法。
五階中段!
比其‘奪舍’之前還要高出整整一階,不得不說,人比人真是要氣死人。
要知道,五階的修為,在此大陸都能夠開派立宗了!
擁有着‘正道之光’稱號的江氏第一奇才江平秋,殞落之時,也才僅有着四階中段的修為。
這個‘僅’字,自然是相對於君夜朝那近乎逆天的修為而言。
逆天這件事,或許其本身就是一個命劫。
真正的君夜朝沒能渡過此命劫,而同樣為命途所挫的江平秋,卻獲得了一次莫名且非同尋常的新生。
君夜朝是魔族天賦最甚的皇女,江平秋是人族名聲顯赫的‘正道之光’,以兩人的身份而論,稱之為宿敵也絲毫不為過。
心為人族身是魔,這也太人間真實了吧!
再度將心態調整一番,君夜朝這才推開殿門,踏步而出。
無論今後的事態會變成什麼樣,總之,先將自己在古蘭冰原的死因查清,這是當下第一要事!
魔域,夜城。
當君夜朝突然現身於自己宮邸之時,一支負責巡衛的魔兵恰巧路過。
“恭迎殿下歸來!”
魔兵們面向皇女單膝而跪,齊聲高喝,聲勢滾滾如雷震。
聲浪過處,帶動着更多的恭迎聲響傳盪而回,如同被接連點燃的烽火,於宮邸上空交織出層層熱潮。
不過片刻,消息便傳遍了整座宮邸。
即便是早已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此時此刻的君夜朝仍感到一陣腦仁疼。
被稱為‘正道之光’的那會,自己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受人追捧的景況,但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是井然有序甚至含蓄的。
哪會如同眼下這般,狂熱且盛大。
憑藉著‘原身’記憶,君夜朝徑直去往了議事大殿。
消失了月余,魔域這邊的情況,理應稍作了解。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她必須得確認一番,古蘭冰原之事,是不是魔族出的手?
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君夜朝於尊位而坐。
聞訊趕來的一眾魔將以及夜城四大統領,分立於兩側。
而更多的等級不夠上殿的兵衛們,則躬身立於殿外廣場,烏泱泱的一片。
承繼了‘原身’的全部記憶,即便是面對着此前從未接觸過的政務,君夜朝也不覺棘手。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需要她親自處理的事並不多。
夜城內無關緊要的大小事務,都有着專人辦理,能呈報到四大統領跟前的,已經能夠算得上是有關一城發展的要事。
而這,一般都不必君夜朝操心。
大多數的時候,她都在修鍊。
聽罷統領們的述職稟報,又技巧性地提了幾個問題,君夜朝基本能肯定,古蘭冰原之事,魔族並未參與。
那背後設局之人,究竟會是誰呢?
正當君夜朝暗中思忖之時,殿下忽然有着一道女聲傳來。
“殿下,針對於您先前所問,卑職有想起一事,早晨才從人族那邊傳來的消息,是真是假,尚未驗證。”
聽聞此言,君夜朝心神歸攏,抬眸望向說話那人:“繼續。”
身為夜城四大統領之一,蘭萱手握生殺予奪之權,平日裏雷厲風行,威望甚高。
然,眼下在回復君夜朝問話之時,她卻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
“最近幾日,諸多人族宗門的年輕精銳,皆都奔赴蒼鹿原,據說是參加喪禮,不知此事背後是否有所密謀。”
回話完畢之後,蘭萱這才微微抬頭,瞧見尊位上那人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趕忙再度將眉目斂下,垂手靜立。
職務彙報過許多次,但每一次見到君夜朝,她還是覺得有些緊張。
‘殿下的墨眸,如黑曜石一般,像是能直瞧進人的心裏,哎呀,蘭萱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悄然深吸一口氣,蘭萱趕忙將自己心緒拉回。
在聽過蘭萱的回稟之後,君夜朝面上不動聲色,心內卻是掀起了驚浪。
蒼鹿原,那正是江氏族地所在,宗門精銳齊赴喪禮,不會是去奔赴‘自己’的喪禮吧?
若是那樣的話,背後設局之人的目的,便不會是除掉自己那般簡單。
雖說記不得自己是如何遭的暗算,但有一點是能夠確定的,自己是在古蘭冰原深處出的事。
當時並無他人知曉自己的行蹤,能將此消息傳遞出去的,必是那設局者!
當然,蒼鹿原那方具體還不知道是怎樣的情形,君夜朝也無法去做更多的判斷。
她原本打算儘快動身,秘密前往古蘭冰原的,眼下得知了這個消息,只得暫時緩一緩。
略作思忖,君夜朝方才出聲:“蒼鹿原是人族眾多顯赫宗門的聚集之地,不能等閑視之。”
稍頓,又接着道:“蘭萱統領,兩日內查明此事,可能做到?”
突然被點名的蘭萱,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躬身行禮:“卑職遵命!”
先前呈報之時,她還以為自家殿下會如往常那般讓自己看着辦,不曾想,這一次殿下竟會有親自過問之意。
那豈不是說,兩日之後,自己便能再見到殿下,在其跟前正正噹噹地呈稟!
僅是這般想想,心內就充滿了激動呢。
正事議完,君夜朝正打算讓眾人退離,尚未出聲,一道鐵塔似的身影便自隊列而出,搶先出聲:“殿下,卑職於半月之前晉了修為,可否跟您討個指點賞賜?”
‘指點賞賜’,是魔族常見的習俗,如若放在人族,則會被冠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試想,宗門弟子若是膽敢要求地位崇高的長老與之交手,落得個不尊師長的罵名都是輕的,就算被逐出師門,也不會有人覺得責罰過重。
不過眼下么,入鄉便得隨俗。
“可。”君夜朝答應得很是乾脆。
從內心來講,她也有些好奇,魔族五階修為,在戰鬥中會呈現出怎樣的狀態?
鐵塔男子亦是夜城四大統領之一,聽得自家殿下允了自己的賞賜,當即便笑得見牙不見眼。
朝尊位行完一禮,自乾坤袋中將兵刃取出,轉身便掠出了殿門。
隨即,殿外廣場便有着排山倒海般的歡呼響徹而起。
不僅是殿外的兵衛,就連有資格立於大殿之上的統領及將領,亦是個個亢奮,行禮完畢,便爭先恐後地掠行而出,去搶佔觀戰佳位。
瞧着這一幕,君夜朝既覺陌生新奇,又頗有些哭笑不得。
畢竟,十八載的人族思維習慣,不是說轉變就能立即徹底轉變的。
暗嘆一聲,君夜朝這才拂袖起身,慢條斯理地邁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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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啦各位!
帶上你們的劍,跟我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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