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赤城

（不好意思，上文的艾叔應改為方叔，我在這裏向方叔誠摯地道歉，乞求他老人家千萬不要派人來幹掉我。）

星城的雨季又來了，風雨把剛冒出春芽的嶙峋樹椏吹得瑟瑟發抖。[搜索最新更新盡在www.8jwx.com在偌大的辦公室里，燈沒有打開，窗帘被緊緊拉上。黑暗中，一點煙頭亮起，露出李修仁——本省省委書記的臉，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他手捧一張老照片，那上面有兩個開懷大笑的中年人，一個是馮馨的父親——馮國運，他爽朗的笑容過去這麼多年，依然定格在那裏，彷彿他從未離去；另一個是自己，只是那張意氣風發的臉，已經變為現在丘壑叢生，垂垂老矣的模樣。

“老夥計，那些狼，又來了……”李修仁的臉上，再沒有平時如大海般深邃的模樣，和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沉靜神色，他小心抹平略顯浮凸的相片，親手把它夾在自己的記事簿中。

省委書記的臉在黑暗中，時刻發生着變化，時而繃緊時而鬆弛，整個人的氣質也跟着變化，時而如殺意騰騰的生猛漢子，時而如暮氣沉沉的耄耋老者，畫面說不出的詭異，也說不出的和諧，一如變幻莫測的天空。

最後，他長嘆一口氣，按動桌上的一個按鈕，房間登時大放光明，肅穆中帶點雅緻，是他辦公室的整體印象，除了某些細節上的不同，例如，他身後始終掛着把老式的m1941半自動步槍，擦拭得鋥亮。

省委書記敲響房間中的一個鈴擺，過了一會兒，宋秘書走了進來，恭敬地站在他的面前。

省委書記蜷着背，靠在皮椅上，輕輕地道：“小宋，去安排一下，我要見艾赤城。”

宋秘書神色一動，張口欲言又止。

省委書記疲倦地擺擺手，道：“我累了，安排好后，來叫我。”

“是。”宋秘書最終沒有再說什麼，退步離開。

在星城百里之外的一個小型監獄內，正在放飯，長長的隊伍緩慢向前移動着。

突然，從食堂大門裏走進一個戴着手鏈腳銬的四五十歲男人，青皮一樣的光頭並未使他變得桀驁，反而有種儒雅的淡然氣質，如同是個入世的和尚，在這凡塵俗世里修行修心，狠狠磨礪他的精神和意志，使他散發出一種圓潤而不刺目的光輝，他——就是艾赤城！

周圍的犯人，看到他都紛紛讓開，因為不讓開，晚上很可能就會被莫名其妙的打個半死。曾經有個不信邪的傢伙，進來前好歹還算個老大，進來后也都上下打點好，在監獄內更是早已潛伏好手下聽他左右，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時候，就因為踢了一腳他自認為是個軟蛋的男人，當時他還洋洋得意的以為還回頭對他一笑的傢伙，是他下一個找樂子的玩意兒。當晚，就被人用細鐵絲牢牢吊在窗口的鐵杆上，慘嚎了一整晚，獄警充耳不聞，然後每天晚上都有人來用各種方法折磨他，直到徹底廢掉他兩隻腿兩隻手，像爬蟲一樣過活才罷手。

那個帶着手腳鐐的男人，走到打菜師傅的面前，把手中的食盒遞了上去，那位師傅連忙用勺子往肉多的地方，挖了兩大勺給他。男人微笑着，謙和地道聲謝謝，然後走向下一個地方。

在高速路上，一位普通家轎在慢慢行駛。車后，不斷有急躁的司機，不斷按喇叭閃燈光催促，但車子仍然開得不快。車內，艾佳人正嘟着嘴巴，嘀咕道：“催什麼催，我就只敢開這麼快……”說完，往後視鏡上看了一眼。

後座上正坐着一位相貌端莊的婦人，眉眼間和佳人極其相似，年輕的時候一定也美得傾國傾城，病怏怏地靠在後座上，望着窗外，不過她目光沒有任何焦點。

佳人安慰道：“媽，你別急。我已經把材料遞交到高級法院了，他們找不到任何罪名就把爸爸關到現在，肯定要給我們一個交待！我估計這次高院，絕對不會像其它法院一拖就是幾年。”

佳人的媽媽方雪玉輕輕搖搖頭，她和佳人其實都心裏明鏡似的明白這個事情，根本沒有說得那麼簡單，但她還是不願意傷了孩子的心，避而不談這個話題。只是一想起丈夫，她心裏又是一陣絞痛，便咳嗽起來。

佳人忙把車子靠邊，鑽到後座上，輕輕拍着媽媽的後背，她嘟着小嘴，眼淚在眼眶裏直轉。

方雪玉緩過一陣子，忍不住說道：“你看你爸爸現在這樣子，看着我們只是笑，反過來還來勸慰我們娘倆，他……”又是一陣咳嗽。

佳人想了半天，才擠出幾句話，道：“媽，爸爸是怕我們擔心呢。何況他現在還好，沒在裏面受什麼罪……”

方雪玉含着哭腔，道：“還沒受什麼罪？你看他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他如果對我們娘倆大吼大叫，我心裏還舒坦點。都是我對不起他……”

“媽——”佳人急了，“您怎麼又說這個？爸不都講了，和你沒什麼關係，他早知當年這樣做會有這麼一天，是他心甘情願去做的。”

方雪玉含淚搖頭道：“可媽心裏愧疚……”

佳人又是一陣好勸。她們都沒有發現剛剛對面的車道上，飛馳過一輛普通的奧迪a6，正急速而平穩地穿過淡淡雨幕，往她們剛剛到過的地方駛去。

艾赤城一口一口吃完飯後，把食盒拿到水池邊，洗得乾乾淨淨。在家裏，可不需要他做這種事情，夫人方雪玉都會把它們洗好抹乾放在櫥櫃裏，然後靠着他的肩膀看看電視，間或還會開幾個夫妻間的小玩笑或聊聊艾佳人的學習情況。

正當他把食盒放在架子上的最頂端時，一個本來只要坐三年牢就可以出去的傢伙，像爬蟲一樣，從地上慢慢靠近他。這個傢伙爬得畏畏縮縮，生怕撞倒周圍人來人去的犯人，只有他偶爾抬頭望向艾赤城的三角眼，不時閃過一道惡毒的寒光。

藏在胸口的手掌里，有一把磨得非常鋒利的湯勺。這是他磨了一年才磨出來的兇器，是他用口咬着，在地上一下一下磨出來的！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僅要以故意傷害罪，加罪十五年，就算出去了，人也等於廢掉了。自己四肢全斷，連基本生活能力都很勉強，居然還傷害他人？狗日的，我什麼都毀了，連老婆和孩子都跟了別人，這都是眼前那個裝b男人帶來的！我要殺了他，一起同歸於盡！

艾赤城根本沒有發覺，他放好食盒后，還在回憶家裏的種種，那溫馨的一幕幕，是他如此平靜的根源。他是那麼的愛着這個家，愛着他的太太方美玉，愛着他的女兒艾佳人，只要想到她們，什麼苦難都不再是苦難了，只剩下幸福的甜蜜和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