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父子和解
門口出現父親的身影，老花鏡掛在陳舊的毛線襖領口，他微微佝僂着背，手扶着門框，看着我們一步步走來，目光溫和而寬厚，最後停留在我的身上。
我走到他面前，低下頭道：“爸……”[搜索最新更新盡在www.8jwx.com他把厚實的手掌，落在我的肩膀上，點點頭道：“兒子，……你做得不錯，是我李修仁的種！”
我眼淚花花的，緊緊抱住他。
老人家還是像很多年前一樣，不斷輕輕拍着我的背，幾次張開嘴，卻哽咽到說不出一句話來。冷戰多年，時至至今，父子兩人終於重歸於好，因為我成熟了，父親也老了。
在二樓馮馨的閨房裏，佈置依然同十年多前一樣，簡單、乾淨、整潔，老媽天天都會來擦拭整理一下，這些年，除了換了床新被子和新床墊，什麼都沒有發生變化。
馮馨握着三根香，跪在靠窗的柜子前。那上面放着一個有些年月的舊相框，裏面有張泛黃的黑白相片，一個相貌英俊的中年軍人正豎著嚴肅的川字眉頭平視前方，他的肩膀上，掛着綴有仿刺繡金色枝葉和一顆金色星徽的肩章，從軍銜上來看，隸屬於少將級別。
老媽站在她身後，也點上三根香，向相片里的人作了三個揖，然後，低聲地默念道：“老馮啊，你和老李惦記了三十年的事情，終於要實現了。我在這裏要感謝你，感謝你生了一個好女兒，也感謝你信得過我們老李，把馨兒放在我們家。我很高興，我這輩子，不僅僅多了一個好媳婦，還多了一個好女兒。你在天有靈的話，就保佑他們兩口子一生幸福、平平安安的吧……”說完，把香插在長年不熄的香爐里。
馮馨早已淚流滿面，自從住進我家來，她就堅持要把她父親的遺照安置在她的房間裏，老媽怎麼勸都沒有用，又怕晚上會嚇着小姑娘，好幾次都悄悄把相片偷出來，放在小樓的一個空房間內供着。這個時候，馮馨就會像個任性倔強的小孩，撕心裂肺地哭鬧着一定要把相片請回去，而且好幾天都只肯叫我爸媽做阿姨伯父，不肯叫爸爸媽媽，怎麼逗弄都沒用。
好半天，老媽才和馮馨坐在房間的床頭，拉起家常。此時的馮馨，根本不像外界傳說中的那個叱吒風雲強勢果敢的女強人，反而像個小姑娘，拉着老媽的手，雀躍地嘰嘰喳喳地說著在國外碰到的一些趣事，以及生意上的各種險境，又是如何如何化解，講到其中驚心動魄處，還連連拍着胸口道：當時都嚇死我了，全靠硬撐着裝冷靜混過來的。
老媽以前也是一號人物，搭得上腔，就不斷說些點子支些招術，然後說以後要是碰到這類事，應該找誰誰誰，老娘一個電話去的問題等等。馮馨聽得連連點頭，拉着老媽的手興奮地不停晃。如果我這時在旁邊，聽到這一大一小兩個紅色娘子軍似的狠角色，一唱一和，我寧願馬上跳下樓去。
終於，馮馨靠在老媽的肩膀上，微紅着臉，道：“媽，我做到了……，雖然，李煜還沒有明確開口對我說，但差不多……。只是，我怕我現在年紀有點大了，配不上他……”
老媽把她手背一拍，道：“你年紀哪裏大了？你看這臉蛋，這皮膚，外面那些女孩子都沒有你一半好呢，你跟媽媽說說，外面到底有多少男孩子追你追得快成瘋癲了？”
馮馨低着螓首，羞答答地嘻嘻一笑。
老媽看着這個靠着她肩膀撒嬌的女孩兒，心疼地摟在懷裏，愧疚地道：“孩子，媽懂你。這麼多年，你總是在委屈自己。以前吧，有艾佳人那個小妮子在，我也就不好說什麼，你待在美國不肯回來，媽，其實也知道你的心裏在想些什麼。後來吧，陰錯陽差的，佳人和我們家煜兒沒有這個緣分！不過呢，也正好成全了我們李馮兩家多年的心愿。這一切啊，全如你師傅所講的，都是老天爺的安排啊。”說完，不無感慨地長嘆一口氣。
馮馨眨巴着大眼睛，從懷裏抬起頭來，看着老媽的臉，促狹地道：“媽，你嘆什麼氣啊？難道你覺着艾佳人比我好？”
老媽低下頭，捏着馮馨嬌嫩的臉蛋，笑道：“你看你，還沒過門就開始吃醋了？你是我媳婦，又是我女兒，做媽的肯定是心疼自己人咯。不過，佳人也不錯，那孩子長的好看，你師傅又說她天生有貴人相，命格極好，八字也同李煜合得來，我琢磨着叫煜兒把你們倆個都娶回來才好，呵呵。”這都說的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封建思想是要不得的。
我在樓下，向老爸講了近幾年都做了些什麼事，自然，把我那些烏七八糟的醜事都用春秋筆法一一刪減，略去不提。
父親邊聽邊點頭，隨口一句，還能順便糾正一下我記憶錯誤的地方，看來他的眼線早已經把我調查得一清二楚。不過，他並沒有打斷我，還是很認真地聽着，不斷指點我哪些事情做得對，哪些事情又做錯了。我自然不服氣，要跟他爭辯兩句，他也不同我計較，只是安靜地聽着。
說著說著，我就聊起今天晚上的事來，提起郭青牛的時候，他還在腦海里不斷思索這人的背景，聽我提到那個老闆姓趙和八年之約時。
父親終於皺起花白稀疏的眉頭，表情變得嚴肅謹慎起來。我小時候總覺得父親應該練過四川的變臉，常常是上一刻還慈祥和藹，下一刻，接到一個電話，臉色馬上會綳得像塊鐵板。此時的他也一樣，本來被鬆弛皺紋佈滿的老臉，一聽到這個姓趙的，立刻眉梢上挑，皮膚繃緊，像年輕了十來歲！一雙本來微搭着的老眼皮，此時完全睜開，射出一道連我也不敢直視的凜然寒光！
他的手指在不自然地輕敲着沙發扶手，顯示出他在思考很重要的問題。我在旁邊很安靜，因為這是他的習慣，所謂大事不謀於眾人，越是重要的事情，父親越喜歡一個人悶在心裏，醞釀許久，全盤算好，才做出那雷霆一擊的決定。
他起身打了幾個電話。家裏的座機全部要通過專門傳達室轉接，才能打出去，所以我也聽到了那幾個和老爸通話的人名，雖然內容都只有寥寥幾句，但我的臉色也變得煞白，這事兒都快要驚動黨中央了？
打完電話，老爸淡淡地和我說了一句，“你這兩天，沒事就盡量不要出門。”說完，就道：我累了，睡覺去吧，有事情明天再聊。然後摸着樓梯扶手上樓睡覺去了。
我看得出來，這事情還沒完，老爸邊走還邊想着呢。心裏就有點納悶了，我沒去招惹那些傢伙，怎麼就都找上門來了？唯一可疑的就是那個喬治，但我也沒把他怎麼樣啊？
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便把事情一股腦都拋在腦後，興沖沖地往樓上走。路過主卧室的時候，還能聽見父母在裏面輕輕的說話聲，立刻放低腳步，躡手躡腳地往馮馨的房間摸過去。
小時候偷偷溜進馮馨的閨房，只是為了丟上幾隻癩蛤蟆或小蟋蟀什麼的，這長大了嘛，當然是採花咯，呃，正確的說應該是去找死吧。
她門上的鎖已經用了很多年，還是那種老式的款型。我掏出手機照着光，用一張銀行卡，往裏面一插，就輕鬆打開了。
屋子裏很安靜，在酒吧喝了那麼多酒，馮馨自然睡得正香，時不時還嘟囔一句，或輕哼一聲，難不成在做春夢？
窗外靜謐的橙黃色路燈，透過薄薄的紗窗照射她微紅的俏臉上，黑色長發肆意散開，鋪滿粉紅色枕巾。卸妝后的她，其實更添幾分俏麗，收斂了那一分頤指氣使的女皇氣勢，顯得溫柔而婉約，瓊鼻也挺翹可愛，帶着一絲小女孩般嬌憨，安靜得像一個與世無爭的睡美人。
平時，我總懾於她的強大氣場，根本不敢多看，或仔細欣賞馨姐這驚人的美麗，甚至還常常把她當做一個男人來看。此時，才知道，我錯了，我總是忽略了身邊這道最美麗的風景。
她歪了一下腦袋瓜，踢了一下被子，喝了酒之後，總是睡不安穩，但依我不靠譜的目測，她應該確實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正當我一臉竊笑，準備把特意弄到冰涼的手，伸進被子裏，咋呼她一下。
就聽見，她突然說了句夢話，“弟弟，親一下，親一下……”說完還衝我嘟起了粉紅粉紅的小嘴巴！
我聽了嚇出一身大汗，以為她是在假裝睡覺，準備反過來作弄我，立馬連退好幾步。
但等了半天，她只是又嘻嘻一笑，然後嬌羞地把頭縮進厚厚的被子裏，連着身子都蜷縮成一團。
我愣愣地站了半天，腦海里才冒出一句話：敵情非常不明，前方相當危險！接下來就很沒骨氣地，幫她把被子拉上一拉，然後悄無聲息地敗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