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國主,別雲間
面對着寒光閃閃的刀子,夏完淳不驚不慌,昂首挺胸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今日一死,他日名垂竹帛,有何懼哉?”
李定國慌忙護在夏完淳身前,對孫可望道:“孫將軍,枉殺使者,有傷和氣!且放下刀子。雙方和談,如果意見不一致,可以慢慢協商。”
“是的,不可意氣用事!”劉文秀也勸道。
“不封我等為王,還有什麼可談的!”孫可望惱火不已,噹啷扔掉刀子,揮手道,“帶下去,關進牢房。我倒要看一看,這個大明朝的甘羅有多硬氣?”
士兵們衝上來,扭住夏完淳的手臂,呵斥着帶他離開。
夏完淳猶自回頭喊道:“三位將軍,不可因為爭名奪利,而忘了大西皇帝的仇恨。你們要記住,大西皇帝死在了滿清韃子的手裏,難道你們不想報仇了嗎?”
“住口!”孫可望跺腳道。
等夏完淳被帶走,李定國從地上撿起文書,又細看了一遍,道:“二位兄長,其實我覺得崇禎也沒錯,咱們將心比心,如何能輕易給以前的叛軍首領封王呢?再說了,咱們寸功未立,就急着封王封侯,是不是太過分了?”
孫可望瞪着李定國道:“你當真這麼想的?”
“就我個人而言,只要能給老萬歲報仇,功名利祿如同浮雲。孫將軍,國公爵位已經很不錯了,不如這樣吧,你和劉將軍當國公,我當侯爺,如何?”
孫可望問劉文秀道:“你怎麼說?”
“我也贊同李將軍的看法,可以接受崇禎的招降。孫將軍,說句不該說的話,何必汲汲於富貴呢?我們三人深受老萬歲的恩情,老萬歲死在韃子手裏,該想着如何報仇,而不是只顧一己私利!”劉文秀道。
孫可望漲紅了臉,欲言又止,轉身走了。
晚上,孫可望找來馮雙禮,說了接見大明使者一事,嘆道:
“李定國和劉文秀哪裏知道我的苦心,我向崇禎討要王爵,難道僅僅為了我一個人嗎?他們反倒責怪我利欲熏心,豈有此理!”
艾能奇死後,他的部下打散編入其他軍營里,馮雙禮鬱郁不得志,只得抱緊了孫可望的大腿。
“孫將軍,人心不齊,必有禍端!”馮雙禮看到了往上爬的機會,開始煽陰風點鬼火,“末將有句肺腑之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
馮雙禮道:“說句實話,在咱們大西軍中,誰能與孫將軍相比呢?老萬歲還活着的時候,孫將軍您地位遠在文武大臣之上,老萬歲是把你當世子看待的。”
“老萬歲在鳳凰山駕崩,又親自撲殺了妻兒,此舉大有深意啊,老萬歲真心實意把大西軍交在了孫將軍手裏。莫說稱王了,就算孫將軍繼承大西皇位,也合理合法!”
“孫將軍,您太心軟,太念舊情,為了李定國和劉文秀考慮,搞出個三將軍領導體制。可到頭來呢,他們二人處處與你為難,分享大權自立門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要我說啊,乾綱獨斷,才能成就大業!”
一番話,說得孫可望心驚肉跳,但又覺得所言在理,他動心了。
不過孫可望還是有所忌憚,他深知在領兵打仗方面,自己尚且不是劉文秀的對手,更難與李定國爭雄。
要想大權獨攬,談何容易!
馮雙禮就是孫可望肚子中的蛔蟲,道:“末將知道孫將軍有所顧忌,您擔心不是李定國和劉文秀的對手,是吧?其實此事很好辦!”
孫可望急忙問道:“你有法子?”
“孫將軍,機會就在眼前。如今崇禎御駕親征,帶着十五萬大軍平定沙定洲叛亂,等明軍平亂之後,必定要來攻打昆明。將軍只需以防備明軍西進的理由,調遣李定國去曲靖佈防,卻少撥給他軍馬糧草。”
“那劉文秀呢,又該如何處置?”
“劉文秀嘛,讓他去祿豐平叛,照樣少給他軍馬糧草。此二人離開昆明城后,孫將軍打出復國旗號,自立為國主,再慢慢拉攏將士們,大事可成!”
“國主?”孫可望沉思半晌,突然拍手稱讚道,“真乃妙計也!自立為國主,卻不稱帝,地位抬高了,又不至於遭到將士們的反對,而後名正言順成為李定國和劉文秀的主公,一舉多得哪!”
“哈哈哈,馮雙禮,你真是本將軍的智囊啊!”
兩人定下計策,便着手施行。過了幾日,先派劉文秀去祿豐平定土司叛亂,又借口提防明軍攻打昆明城,派李定國坐鎮曲靖。
李定國和劉文秀不知是計,各自帶着一萬人馬出發,離開了昆明城。
他們二人一走,孫可望徹底成了昆明城實際掌權者。在馮雙禮的運作之下,城中諸多將領、文官一同上表,請求孫可望當大西國主。
孫可望連過場都懶得走一下,接到眾人表章,當即舉行大典,在沐王府里登上了大西國主的寶座。
……
夏完淳深陷牢獄,已有好幾天了。他坦然自若,並不擔心自身安危,反而覺得有負皇上重託,慚愧不已。
這一天下午,夏完淳正在讀書,忽而隱隱聽到鑼鼓之聲,還有炮聲,不免有些困惑,暗想:“城裏發生何事了,在舉行什麼慶典嗎?”
起身走到牢房門前,手扶着欄柵側耳細聽,卻始終摸不着頭腦。
突然聽到腳步聲,牢頭道:“宋先生,我可是冒着殺頭的風險,你動作快一些吧!”
片刻后,就見到一個瞎子一步步走了過來,他輕聲叫喚道:“夏使者,你在何處?”
“先生,您是在找我嗎?我便是大明使者夏完淳!”
瞎子聞言,急忙循聲摸索着來到牢門口,道:“老夫宋獻策,前來救你!”
“您就是宋獻策?皇上跟我提過先生大名,晚輩夏完淳拜見……”
宋獻策打斷夏完淳的話,道:“閑言少敘,夏大人,你大禍臨頭危在旦夕,快隨我走吧。”
夏完淳吃驚道:“怎麼回事?”
“孫可望自立為大西國主,做下僭越之舉,已經與大明朝撕破臉皮了。我聽說他要殺你祭旗,故而匆忙來營救你出獄。”
“啊,真有此事?”夏完淳萬分驚詫,頓足道,“陛下派我出使昆明,我沒能說服孫可望歸降,反而看着他僭越為國主,有何面目苟活於世!”
“罷了,我吟誦一首絕命詩,請宋先生記在心裏,他日得遇陛下之後,念誦給陛下聽,明我心志。”
說著,踱了幾步,慷慨激昂道:
“三年羈旅客,今日又南冠。
無限山河淚,誰言天地寬。
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
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
宋獻策噗嗤笑了,夏完淳正心情澎湃思緒萬千,聽到他含有譏嘲的笑聲,難免有些不解:“先生,何故發笑?”
“詩是好詩,可惜人卻是個漿糊腦子,你說你小小年紀,怎麼這般迂腐?死容易,活着難哪,一死了之,在史冊里博一個虛名,與江山社稷全無裨益!這就是皇帝陛下稱讚的小英雄嗎?”
夏完淳呆了,這樣的話,聖賢書里可沒有。
宋獻策一邊拿着鑰匙打開門鎖,一邊急切道:“李定國將軍曾經救過牢頭一命,所以他接受了老夫的請求,私自放你出獄,這才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夏完淳,你倘若不走,辜負的人就太多了!”
打開牢門,一把扯住夏完淳的手臂,吼道:“走,老夫送你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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