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狂獅
翌日,晴空萬里。
茉蓮看見庄舟整天悶在屋子裏,很少說話,也很少走動,怕她這樣會憋出病來,於是撿着今天好天氣,極力勸說她去院子裏透透氣。
庄舟心裏其實無比煩悶,聽了茉蓮的提議,倒也沒有反對,出去走走興許是好事。
北院王妃很大,從建築規模便可看出耶律焱在遼國的地位,但這麼大的王府,房舍無數,卻沒幾間是住着人的,分外冷情。
庄舟一處處看過去,想到過去都是耶律焱一個人住着,他會多麼無聊寂寞,想說話,也找不到個親近的人。
想着又不禁奇怪,她最近為何老是想他,總忍不住站在他的角度想事情……
他那天的態度那麼惡劣,他既然說那根玉簪碎了,他們便再也沒關係,那她現在想這麼多有什麼用?
“嗷——”正想着,一聲咆哮忽然響起來。
庄舟身子一抖,本能得感到害怕。
“什麼……聲音?”茉蓮緊張地拉住庄舟,王府里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聲音?
“去看看。”庄舟拉着她慢慢走着。
“嗷——嗷——”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凄厲,彷彿幾千年沒吃過東西的惡魔一樣。
“王妃……”茉蓮聲音抖得厲害,那聲音如此詭異,肯定會有危險,進去恐怕會出事。
“別怕,這兒是王府,不會有事的。”庄舟膽子大,好奇地走進一座荒廢很久的院子。
茉蓮扶着門不敢進去,庄舟只好一個人慢慢走到院子中間停下來。
“有人嗎?”她壯着膽子問了一句,走到一個很大的花架下面,四處張望,一個人的影子也米有。
然而空氣中似乎流動着某種不祥的東西,有什麼東西,在她心上投下一片可怕的陰影。
先退出去再說,讓茉蓮通知侍衛進來看看,這座院子裏,似乎有些不尋常的東西。
剛剛轉身,不料步子才邁開,從花架下突然掉下一道鐵欄擋在她面前,她本能地退向後,後方有感應似的又掉下一道鐵欄,接着,左右兩邊各掉下一道鐵欄,庄舟被困在其中,像只籠中鳥一樣。
她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這是一個陷阱,有人早就在這裏佈下了陷阱等她!
“是誰?出來!”她仔細觀察這周圍每一個動靜。
“王妃,小……小心。”庄舟一抬頭,就看見茉蓮眼中恐懼的神色。
緊接着,身後響起她剛才很熟悉的咆哮:
“嗷——”
這個聲音,就在她後邊。
她慢慢轉過身,一看見後面的東西,差點兒沒給嚇死,她後面,已經多了一隻紅眼長毛的雄獅,它鮮紅的大舌頭舔着嘴,慢慢靠過來……
庄舟眼前一黑,忙扶住鐵欄站好,身子卻抑制不住顫抖。
“不……不要過來。”她一步步向後退着,直到背靠在鐵欄上。冷汗一顆顆冒出來,心裏祈求着,快來人救她!
“王妃,接着。”茉蓮從鐵欄外塞了一把匕首進來,然後顫抖着放聲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王妃出事了!”她真後悔,剛才為什麼要拉着王妃出來,現在……現在怎麼辦?
就在這時,那隻獅子猛地撲了過來!
庄舟驚叫一聲,本能地舉起匕首向前刺去,同時身子滾到一邊,那一刀在十字前腿上劃了一下,鮮血橫流,這一下子徹底激怒了這頭野獸!
庄舟喘着粗氣,剛才獅子的前爪也在她手臂上狠狠抓了一下,現在也是鮮血直流,疼得要命,可是她顧不得去感受那些,因為那一刀,讓獅子眼睛裏的紅色更加鮮艷了,她怎麼會惹上這樣的事情?
腦海中有些破碎的光,似乎……在某一個時刻,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候,她在籠子裏,身邊都是野獸……
“嗷——”不容她多想,獅子雄壯的身軀整個撲到她身上,鋒利的牙齒和爪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一瞬間,野獸的氣息幾乎讓她窒息,眼前金星亂冒,腦袋裏想起的,都是耶律焱,他的臉一直不停在腦海中旋轉。
他為什麼不在?這個時候,為什麼他不在身邊……
耳邊嗡嗡作響,聽不到聲音,獅子的大口在她肩膀上撕扯了一下,鮮血一瞬間迸出來。
整個身體都是麻木的,她根本感覺不到疼,然而意識卻漸漸清醒了。
穿越千年的時空,那麼多苦都吃了,不都是為了活下來嗎?她為什麼要去死?為什麼要在這個時代被一直野獸吞噬?
從小到大,上天已經對她很不公平了,為什麼這時候連生的權利都要剝奪!
血盆大口張開,血水順着牙齒滴答滴答流下來,把她的視線都模糊了。
如果它這一口咬下來,那麼,必定沒有活命的可能了,她緊緊抓着它脖子上的長毛,努力讓自己睜開眼睛,在血水中,看見尖利的獠牙。
庄舟穩穩抓着匕首,狠狠一發力,從獅子大張的口中划進去,這把匕首的鋒利程度真是讓她驚喜不已,竟然把它整個臉皮都劃開了!但她半秒都不敢耽擱,立刻翻轉匕首向上,從它頭頂直刺出去。
這一系列地動作幾乎在一眨眼的動作里完成,其間獅子試圖合上嘴巴,卻被刀柄擋住了,否則它吃痛之下一喝嘴巴,庄舟的手臂必定被它咬斷!
獅子這麼一吃痛,像是遇到了大剋星一般,向後退卻,庄舟哪裏會給它這樣的機會,它一恢復了力氣,立刻就能撲上來撕碎她。
因為顧不得肩膀的傷口,朝着獅子撲上去,先在它眼睛裏插上兩刀,在它嗷嗷直叫,四處亂轉打滾的時候,一刀刺進它的心臟!
然後——
一切都像是靜止了,獅子的滿是鮮血的眼睛死死地大睜着,兩個血窟窿瞪着她。
鮮血……
模糊了一切,視線中的雄獅那麼恐怖,渾身都是血,自己的血,還有……她的血……
可是奇怪,她竟然一點兒都感覺不到疼痛,大概是麻木了,或者是,暫時忘記了……
茉蓮的求救聲在耳膜里震蕩。
然後很多人跑進來,那些士兵手中的武器都落在獅子身上……
“救王妃,快救王妃!”嘈雜的人生一瞬間衝進耳膜中,然後模糊地聽見有人說:“大王回來了,大王回來了!”
嘩啦——鐵籠升上去。
庄舟擦開眼前的鮮血,一張臉上幾乎沒有什麼地方是乾淨的,都被血污佔滿了。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手裏還拎着沾滿鮮血的匕首,腳邊躺着渾身是血的雄獅,那麼龐大的血紅物體在她腳下,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她眼中有種病態的光,讓旁邊的人全都忘記了出聲說話。
她挪了幾步,才抬起眼睛,看向站在月洞門下的那個挺拔的身影。
視線被鮮血迷離了,他的樣子看不真切,只依稀看見他眼中患得患失的亮光。
剛才在獅口下,她那麼勇敢,求生的意志讓她瞬間變得那麼強大……而現在在他面前,卻脆弱得像糖果外面的糯米層,透明易碎……
耶律焱走過來幾步,伸出手把她抱起來。
手裏的匕首‘吧啦’落地,伴隨而下的還有她強忍的淚水,沖開滿臉鮮血,流得肆虐。
“沒事了,你殺了他。”他低下頭溫柔地說,身體微微地顫抖,然後抱着她迅速回去。
他把她輕輕放在床上,轉身把御醫叫進來,然後厲聲問一旁的侍衛:“王府里怎麼會有獅子?”
那個侍衛嚇得一哆嗦跪在地上:“請大王恕罪,獅子不知道是什麼人帶進來的。”
“這是意外?”耶律焱斜睨着他。
侍衛滿頭大汗,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他,“不是意外,那頭獅子被餵了葯,所以變得很瘋狂。”
庄舟冷冷撇撇嘴角,她早就知道是這樣,有一個人想要害她,所以精心布了這樣一個局。
耶律焱臉色很難看,立刻下令去徹查,他絕對不容許在他的國家,有人想謀害他的女人!
茉蓮用肩帶剪開庄舟的衣服,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膀,倒抽一口氣:“天哪,這麼大的傷口!”她傻眼了,手臂……手臂好像要掉下來了!而且,大大小小的傷口何止是手臂呢,還有好幾處……
抬頭看着王妃臉色蒼白,跟白紙一樣,再看看那傷口上流得像水柱一樣的血,嚇得自己也面無人色。
御醫擦着汗,結結巴巴說:“要先止血,可是……傷口太大了。”
庄舟掙扎着咬着牙問出一句:“可以用銀針點穴嗎?”
古代技術落後,止血一般都用銀針扎在幾個穴位上,效果不錯。
“可以。”御醫連忙點頭,打開藥箱取出銀針。
耶律焱大步跨上來,兩下點了她身上的穴道,然後吩咐:“快包紮!”
“不,”庄舟連忙說,“先消毒……野獸牙齒很臟……”
御醫有些錯愕,消毒……這麼大的傷口能癒合就很好了,還要消毒?那不等於找死嗎?
耶律焱也皺起眉。
庄舟凄慘地笑起來,慘白的臉上已經滿是汗水:“我可不想……一條手臂都廢掉……”
耶律焱斜眼問:“怎麼消毒?”
御醫心底一涼:“用……酒……”
庄舟閉上眼睛,古代沒有酒精,用酒就酒吧……
“會很疼的……”耶律焱坐下來,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快點兒吧。”她咬咬牙,眼睛一閉,寧可痛死,也不願做一輩子的殘廢!
御醫用了麻沸散,泡了酒給庄舟喝下去,漸漸地,身體裏的直覺都失去,包括那些疼痛……
然後夢裏是可怕之極的景象,她在地獄中慌張地奔跑,一會兒跑上了刀山,一會兒下了油鍋……所以極刑都嘗遍了,她痛苦掙扎,嘶吼,可是無用……
她希望有個人能來救她,她不斷呼救,可是視線中那個人的身影總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清醒過來身上的傷口都包紮好了,而此時是第三天的清早。
守在床邊的茉蓮聽見動靜就欣喜地叫起來:“王妃您終於醒啦!”
庄舟笑笑,眼睛不自覺的看了周圍一眼,什麼都沒有……
“大王去上朝了。”茉蓮笑着說。
她有些窘迫,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傷口,問:“什麼時候弄好的?”
“一整個晚上呢。”茉蓮說,“大王不讓人碰您,一個人在房裏給您消毒,清洗,然後包紮。等到昨天早上大王出來,我發現……呃,大王的眼眶居然紅了,而王妃您也滿臉都是淚水,一定很疼吧?”
說實話,她疼得要死,腦袋動一下都像是扯了全身的神經,疼得像是只有一個腦袋有感覺了。
等等,茉蓮剛才說了什麼?他的眼眶紅了嗎?
茉蓮心疼又懊惱地說:“都怪我,我沒有保護好王妃……可是我覺得王爺受傷更大,雖然身上沒事,可是我覺得王爺的心裏肯定和您一樣都是傷口,他那麼愛您,看着您的傷,還要親手給您用酒消毒,看着您痛……”
她緊緊抿着唇不說話。
茉蓮看她的樣子更加懊惱:“為什麼呢?大王明明那麼愛您,可是您不但一點兒都感覺不到,還每次都傷他的心……”
“茉蓮,我受傷了,你就別刺激我了。”庄舟有氣無力地說,可是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在轉呢?一閃一閃的,好像隨時會跌落出來……
茉蓮癟癟嘴,委屈地說:“我才不愛說!是您自己不懂,王爺那麼驕傲的人,卻每天都讓您傷的連尊嚴都沒了……。”
她偏過頭去,不打算聽下去。茉蓮也住了口,“我去給您準備吃的。”
等屋子裏安靜下來,她才慢慢想着茉蓮的話,她傷了他了嗎?記憶中是他傷她吧?阻斷她唯一回家的希望,所以她才會反擊。
可是為什麼人人都說是她傷了他呢?
明明不是那樣的……她從來沒想過來這個地方,什麼穿越,什麼大宋,統統都滾蛋,她只想回家去。
想着很多事情,眼淚也流出來,嘩嘩的,沒個斷絕,她手臂上包着厚厚的紗布,動彈不得,只能任由淚水流到頭髮絲里去,冰涼的感覺流過腦袋,很有力地刺激了她一下。
哭什麼?想到那個人為什麼要哭?明明是他害得自己回不了家,為什麼還要為了他哭?
“我可不是為了他哭!”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心,她對着空氣叫了一聲。
“誰知道呢。”沒想到,立刻就有了回應。
不知道什麼時候耶律焱進來了,一臉疲憊地看着他,神情又溫暖又安心。
庄舟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只好把頭轉到一邊去,臉上淚跡斑斑。
耶律焱走過去,把被子拉好蓋着她:“你受的所有傷都是因我而起,或許,我真的沒有能力保護你。”
她睜大眼睛,詫異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話,他好像在認錯……
他修長的手撫摸她的臉,擦乾淚水:“可是我更不能放你走,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所以天下人都不會放過你。你在我身邊,就算我拼盡最後一口氣,都會保護你。”
她想起茉蓮的話,於是說:“你是傻的嗎?你看不出來我不喜歡你嗎?你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力氣而已!”
他有一瞬間的呆怔,卻馬上微笑着,低頭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我不傻,因為我不信你不愛我。”
“切!”庄舟不屑地冷哼,但是心裏真的沒底,到底對這個人是什麼感覺?
他的笑容有一點兒邪惡:“否則,你昨晚昏迷的時候不會一夜都流着淚喊我的名字。”
她像被雷劈到一樣,悚然一驚,眼睛睜得比牛眼都大:“你,你說什麼鬼話?”
“你只是失憶了而已。”他搖搖頭,“等你恢復記憶,就會發現,其實你早就愛我愛得死心塌地。”
“不要臉!”庄舟大罵一聲,臉上為什麼這麼燒?為什麼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天底下最傻的事情而無地自容?為什麼會覺得……他說的都是真的?
她一定是昨天被那頭該死的瘋獅子嚇傻了!
“我餓了!”她大聲說話,為了掩飾聲音里那點心虛。
“早飯早就準備好了。”他微笑,剛想讓人把食物拿進來,庄舟卻憤憤不滿地說:“我要吃昨天的獅子!我要吃了它肉,啃了它的骨頭!讓人看清楚,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他微愣,然後下一秒臉上閃過讚許的笑容:“不錯,你就應該這樣。”
她有一點點驕傲……
很快獅子肉就上桌了,庄舟躺在床上無比欣喜地想着:紅燒獅子頭,紅燒獅子頭,正宗紅燒獅子頭……
她側着頭看着細心用匕首把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耶律焱,他背對着她,身影還是那麼高大挺拔,讓人覺得很安心。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看見他握着匕首切肉的樣子,還有他專心凝視的側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然覺得他嘴角掛着的那一抹笑容,竟然是那麼……幸福而滿足?
這個男人,真的在過去和她有過某種瓜葛嗎?
心底有些東西慢慢飄上來,柔柔地蕩滌在心間。
他切好肉就轉過身,她來不及移開的視線就和他撞在一起,狼狽不堪,臉上竟然飛快地燒起來,霞光浮影,躍然在臉上。
他嘴角的笑容更加明顯了,走過來坐下,把她抱起來,坐在懷裏。
“扯到傷口了……。”她齜牙咧嘴地痛呼,他的動作立刻小心一百倍,低聲在她耳邊說:“對不起。”
他居然說了對不起……她抬頭望着天花板,不自在地說:“沒關係……可是你不用抱着我。”
他自動忽略後半句,拿起一塊肉遞到她嘴邊:“張口。”
她別彆扭扭地張開口吃下去,要不是手受傷動不了,否則她肯定立刻就逃得遠遠的。
“多吃一些才能好得快。”他寵溺地抱着她,下顎時不時擦着她的臉過去,他能感覺她臉上的溫度正在火速地上升。
庄舟吃得不自在,只好找一些話來說:“你那天不是說玉簪斷了我們就沒關係了嗎?”
“我讓人把簪子接好了。”他雲淡風輕地說。
她悶悶地,嘴巴里吃了很多東西還沒咽下去,咕噥着說不出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