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次日醒來,關司墨頭疼欲裂,靠在床頭將近一刻鐘還沒理清思緒。
對於一個面對既定事實不做任何無用掙扎的理性派律師來說,讓他的大腦持續十五分鐘處於混亂狀態,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關司墨自己也深知這一點,於是關心則亂。
他一方面覺得自己的年紀還沒大到宿醉后失去記憶的程度,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在面對空白的大腦後強迫自己相信這個事實。
陳青來過嗎?
來過,關司墨否認不了這個事實,但這絕不是思念過度導致的妄想,他對陳青的感情深不到那個份兒上,關司墨會篤定陳青昨晚來過,完全是因為此刻出現在他床頭柜上的那張名片。
千金難求,閻修的名片。
關司墨緊蹙眉頭,終於放棄了跟大腦顳葉的鬥爭,轉而去思考另一件事。
——陳青把名片留給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根據陳青過往的性格表現,此舉有極大可能是為了讓自己醒來后給他打一通電話。
感恩戴德他還算個人,恩將仇報他就是條狗,但不管是人是狗,都得關大律師親自打了電話才能知道。
關司墨沉着冷靜的摸出手機,他大風大浪見多了,區區一個陳青,根本影響不到自己的任何判斷。
於是關司墨對着一串數字按下去,毫不猶豫的撥通了電話。
“Hello.”
一道清脆的聲音傳進關司墨的耳朵,關司墨甚至沒有再確認一遍號碼,就直接說:“抱歉,打錯了。”
關司墨從不盲目自信,他會僅憑兩個字就判斷對方不是陳青,是因為即便在變聲之前,陳青也沒擁有過這幅好嗓子。
從關司墨第一次見到陳青,到他們分別,九年的時間裏,陳青除了身高以外,沒有任何地方像個孩子。
實際上關司墨比小蘑菇更早的了解“上帝公平論”,他尋思着,臉都長成這樣了,聲音難聽就難聽吧。
後來又知道不是,但也都晚了。
總之打關司墨認識陳青起,陳青就是那副低沉的嗓音,沒什麼磁性,也不招人喜歡,帶着一股一聽就不好惹的冷調氣質,跟電話里那個清脆的甜音有天壤之別。
關律師從不會在同一個錯誤上栽兩次跟頭,第二次撥通電話前,他有意將輸入的手機號碼跟名片上的數字對照一番,確認準確無誤后才按下撥通鍵。
“你好?”
結果還是那道甜音。
沉着冷靜且從不懷疑既定事實的關律師陷入了沉默。
關司墨第一個想法是陳青在耍自己,第二個想法是,不可能,陳青根本不會耍人。
於是關司墨冷靜下來,說:“我找閻修。”
“啊,修哥在睡覺。”對方聲音活潑,解釋之後又說,“你可以留一下名字,我幫你轉告。”
“你好?”沒等到回復,小甜音又催了一次關司墨。
“關……”電話那頭傳來遲疑的一個字。
小甜音問:“關先生?”
“關於本市半個月前發起的垃圾分類活動——”關司墨面無表情,嘴角每一次開合的弧度幾乎相同,他機械性的聲音順着話筒傳進小甜音耳朵里,“做一份問卷調查,如果有任何意見或建議,請撥打87650000,感謝配合。”
“……”
這回換小甜音陷入沉默。
小甜音結束一通倉促的通話,回頭把手機還給靠在沙發上的人,說:“他掛了。”
陳青本來閉着眼睛,聞言無意識動了一下眉毛,問:“說什麼?”
“讓你注意垃圾分類。”小甜音眼珠一轉,又加了句,“還說他很想你。”
陳青笑了一下,把一張卡扔給對方,之後拿回自己的手機存了號碼,沒去在意那句沒什麼含金量的謊言。
對方看陳青存完號碼就往卧室走,也不生氣,像是早就習慣了這種戛然而止的對話方式,小甜音捏着銀行卡在陳青身後喊了一句:“我今晚不回來啦!”
陳青“嗯”了一聲,之後把手機靜音,真的睡覺去了。
陳青修長的身體埋進潔白柔軟的大床里,翻身的時候鼻樑壓進枕面,很像一個藝術品。
能在工作日的早上八點把自己睡成一件藝術品的人不多,至少在關司墨的交際圈中,陳青是唯一一個。
藝術品很快進入休眠狀態,羽睫穩住不動時,不遠處的公交車站正在進行一場常見的“□□可塑性”與“車門緊閉性”的戰爭。
上午八點半,墨唯律師事務所內。
大黃帶着饒光送他的生日禮物——一副超昂貴的耳機,豎起了大黃狗跟人類的交流屏障,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腦屏幕。
“如果一定要在成功或失敗中選一個詞來下定義,我認為我是一個失敗者。”
“當然不是,社會地位絕不是評判一個人成功與否的唯一依據。”
“我年輕時不自量力,做過一件無法挽回的事,現在後悔無及,說到底也是個懦夫。”
“不,那件事我不後悔,我說的是更早以前。”
……
“看什麼呢?”饒光看大黃瞪着眼睛半天不眨,忍不住問了一句。
大黃摘下耳機,把視頻按了暫停,問:“這採訪是今天發嗎?”
饒光點頭:“是吧。”
大黃嘆了口氣,說:“我是真不想發。”
饒光莫名其妙:“為什麼?”
“捨不得。”大黃關了視頻,往後一靠,生無可戀道,“就這採訪,發出去得有多少人沖老大來應聘,到時候咱事務所還能有我一席之地嗎?”
“這你就多慮了。”饒光擺手,寬慰他道,“現在也沒有你的一席之地啊,聽話,到點就發,別藏着掖着,跟你暗戀老大似的。”
大黃面目凝重,眉頭緊鎖,盯着饒光看了一會兒,嚴肅道:“饒光,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真是彎的?”
饒光:“……”
“不過是不是也沒用,老大鋼鐵直男,你沒機會的。”大黃拍拍饒光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光光你放心,我對這種事沒有…有一點…有不太多的成見,我會盡量替你保密,你不要太……嗯?你拿手機幹什麼?”
饒光挪回自己的位置,大拇指在手機屏幕上點了兩下,隨意道:“發你昨晚的視頻。”
“!”大黃眉心間的褶皺瞬間展平,幾道紋路順着假笑轉移到了眼角,大黃按住饒光的手腕,溫柔道,“哥哥別衝動,身為一名律師最重要的就是時刻保持冷靜清晰的頭腦,不如我們聊點別的。”
饒光手指虛按在發送鍵上,問:“比如?”
“比如陳青,你覺得她會不會就是致使老大到現在都不談戀愛的罪魁禍首?”
饒光意外來了興趣,問:“怎麼說?”
“就是初戀女神,白月光。”大黃托着下巴解釋,說,“心傷。”
“老大的女神?”饒光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歪着腦袋搖搖頭,說,“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沒事兒,你先把手機收起來。”大黃小心的扒開饒光的手指,“同時我建議你將此類會影響到我們友誼的視頻刪除,如果方便,順便格式化。”
饒光冷笑一聲,捏着手機一角把手機轉了個圈放回兜里,說:“黃黃,我個人對你有一個小小建議。”
大黃微笑,點頭,同時五指向上一抬,說:“請講。”
“如果不想死的太難看,不要在背後議論老大的女……”
“議論什麼?”小蘑菇突然出聲,把兩人都嚇了一跳。
大黃側身回頭,臉色好不精彩,小蘑菇正好看見他露出來的一點電腦屏幕,又想起來說:“對了,關律師說這個採訪視頻不發了,讓你們把文件刪除。”
“啊?”大黃愣了一下,問,“為什麼?”
“不知道。”小蘑菇搖頭。
“那也別刪吧,留個備份。”饒光說,“萬一以後想發呢?”
“不用留。”關司墨從幾個人身後走過來,說,“刪了。”
大黃但願關司墨是這一秒才走進的公司。
“老老老老老大早上好!”大黃扯着止不住嚇的嘚瑟的嘴角,問,“吃了嗎?”
饒光不忍看這慘烈的一幕,只好撓撓頭,別過臉去。
關司墨理智的目光在大黃和饒少爺身上停了兩秒,把這倆人燒的火急火燎,直到大黃先坐不住,站起來說:“我交代。”
關司墨才收回目光,說:“沒工夫聽。”
“……”
關司墨把一份打印好的簡歷放到饒光桌面上,說:“下午來個實習律師,你看一眼。”
饒光有點詫異,問:“我帶?”
關司墨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第三秒,問:“你不能帶?”
“能能能。”
“那就帶,有問題跟我說。”關司墨一般早上來的時候交代當天要做的事,交代完就回自己辦公室,從來不盯着手下的人幹活。
但今天關老大沒有要走的意思。
關司墨抿了下嘴唇,平靜的問:“早上有沒有人找我?”
“嗯?”大黃以為自己要挨罵了,沒想到迎來的是這句話,他木訥的搖搖頭,回答說,“沒有吧,還是我帶耳機沒聽見?”
饒光跟着問了句:“你約委託人了?叫什麼,我幫你留意。”
“不用。”關司墨嚴謹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前襟,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大黃和饒光此刻又心意相通,一起“哦”了一聲,不再追問。
於是邁不開腿的人只能杵在原地,加了句:“但我今天有空。”
“所以今天之內如果有人找我,讓他直接來我辦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