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山河盪飄搖(上)
-歡迎您的到來。
眾人時找到一戶農家投宿。東方微熹趕路,以錯開正午辣毒的兩個時辰。
邱仆承和魯潛四人從后舍牽馬繞到前院,李厚山等人正出前門,各自拿了馬。那女今日換了身袍服,尚未及遮掩容貌,她的美麗勾人心魂,看得邱仆承轉不開視線,錦衣中年是目瞪口呆,忽叫道:“紀小姐天姿國色,天殺的胡人做出勞什帷帽,絕對的罪大惡極!”女頰升紅暈,在熹微中依稀可見。邱仆承聽這話倒不覺有逢承之嫌,經過昨日一夜他知道了女乃天南派掌門紀重天的千金紀玲,錦衣中年叫席千風,卻不是天南派人,具體來歷還不知詳。聽得席千風又道:“在下雖不是第一次見到紀小姐的美貌,卻是每一次都有驚艷的感覺。難怪二少爺常誇讚,第一回遇上小姐驚為天人,日後常常想念,奈何小姐再不以真面目示人,着實令人抓狂。二少爺從此茶不思飯不想,弄不明白姑娘為何變得冷漠?”魯潛冷笑道:“真不知呢還是假不知?”席千風不悅道:“魯少俠這話什麼意思?”魯潛不答。李厚山道:“席先生一路從關中跟我們到荊州,就不怕薛二少爺回去后不高興?”席千風笑道:“二少爺吩咐,出門僅兩日,令在下留府小心保護各位,不得有任何閃失。各位既然兩日都呆不住,等不到少爺回來,在下自然隨往,不能失職。二少爺有孟嘗之風,怎可能責備在下呢?哼,昨晚的危險真叫人擔憂!”說時看了看邱仆承。邱仆承面不色,只想着昨晚此人可靠不住。魯潛的話顯然充滿不屑:“若把薛二爺派來就加妥貼了,昨晚我們心肝兒也不會跳一下。”席千風不喜道:“二少爺是恭謙守孝之人,怎會驅使叔輩?”魯潛道:“是么?”多有不信。席千風反問道:“下以為咱二少爺是哪樣的人?”魯潛上馬夾腹驅馬小步跑了。邱仆承忽道:“我知道你家二少爺是何種人。”席千風不屑道:“二少爺是誰,你曉得嗎?”說罷上馬。其餘人也走。
席千風暗想這紀家姑娘對二莊主都不搭理,看來想提親讓人家答應是難於登天,也不知二莊主在江湖上名聲怎樣。他心中一動,打馬追上前頭的邱仆承,試着道:“你猜出了我家二少爺是誰?”孰知邱仆承道:“沒必要知道。”席千風簡直氣憤,罵道:“不知裝什麼聰明?”說時停了馬,其他人紛紛從他身旁經過。不多久他又趕到邱仆承一側,道:“告訴你也無妨,二少爺就是大名鼎鼎的薛庄二莊主薛縱。”邱仆承一驚:他竟是薛庄中人!席千風又道:“嚇傻了吧?”邱仆承道:“沒聽說過。但通過下,可知薛二少爺的為人。”席千風或許想知道自己被別人怎麼評價,忙道:“願聞其詳。”邱仆承故作思索,待他幾次催問,方道:“有個詞叫——什麼來着?”席千風急得跳腳,道:“慢慢想!”邱仆承抬起衣袖嗅了嗅道:“我身上沒你家二少爺的氣味吧?”席千風愣道:“沒呀!”邱仆承放心的點了點頭道:“那就好。想起來了,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蒼蠅覓腐。”席千風隨口答道,“沒聽說過!”等反應過來,怒罵道:“混帳東西!”後方幾人哈哈大笑。
午時前眾人到了江陵,只是過未時渡江。邱仆承站在大船舷旁望着浩瀚江水,出奇的靜默。憶起往事,暗道:“今日便是與過去的鬱抑告別的時候,渡過這長江,就是生命的開始。一切苦難,都將隨着這滔滔江水,一去不復返。”他抬頭望天,但見浩浩天際,蒼鷹盤旋;白雲滾滾,萬馬千軍。禁不住豪氣陡生:“那是我呆的地方!煜煜之志,有我的生命燃燒、綻放!”他頓時熱血沸涌,縱身蹦起,一個猛扎入水中,再不見蹤影。魯潛失聲叫道:“讓他跑了!”李厚山沉默片刻道:“由他去吧!上岸留下一匹馬。”不久船頭靠岸,結過船資,牽馬上岸,策騎南奔。
邱仆承憋盡一口長氣,突然竄出水面,暴吼一通,響徹雲里。爬上岸,見李厚山等人已去,僅剩一匹馬,搖頭失笑。他濕漉漉的一身,卻盡感痛淋漓,不等晾晒衣服,躍馬追去。
一個時辰后,邱仆承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集鎮發現了天南派眾人。眾人正牽馬尋客棧打尖,看到他都面露訝色,奇中帶喜,大遠處召喚他過去,唯席千風顏色陰霾。杜姓弟捉促道:“邱少俠巧呀!”邱仆承報以一笑:“憲回兄有所不知,我這人幼年差點餓死,長大后是扛不住餓。你們留馬不留錢鈿,我這人又不忍這麼將馬屠了,肚皮一空,就厚着臉皮追了來。”席千風別有意味道:“邱少俠和令師感情豐富,何不回去早日團聚?”邱仆承或許還會在意許谷肅着惱自己棄離師門而感愧疚,但席千風譏諷,他反而心中坦蕩,臉上漠然,似笑非笑。天南派眾人倒見邱仆承行事屢屢出人意表,漸拋舍了雲刀幫這個疑端,對其人感上了興趣。李厚山指着一家扯着“牧平客棧”幌的客棧道:“一起進去。”走近店前,一聲招呼,自有人牽馬喂草料,李厚山等人入內等茶候水。客棧只有一層,尚為寬敞,人不多,顯眼的是坐在大堂正中央的三個圍着八仙桌喝酒的江湖漢,三柄長劍置於桌上,不叫菜,凈舉碗大口喝。三人中一人背向門口,李厚山拱手點頭,另外兩人看見放下手中碗,抱拳,又自顧喝酒;背門一人回頭,微有訝異,略為頷首,便不再理睬。魯潛等人顯然很不爽那三人,視而不見。邱仆承隨他們坐到牆沿一張桌,暗裏思量三人與天南派的關係。紀玲摘了幃帽,置於身旁。席千風也留意着那三人細看了一陣,問李厚山道:“這是些什麼人啊?”那三人自顧悶喝,好像沒知道正被別人議論。李厚山見他們沒有搭理的意願,道:“嶺南派弟,阮大掌門的高足!這位是大師兄方延拓。”他示意背門那人時朝對方笑了一笑,那人只裝作沒看見。邱仆承精神大振,暗道:“好運氣!不經意能遇到四大門派中嶺南派的人。”席千風充滿不屑道:“我當是誰這般倨傲,不過小小嶺南派,哼,還枉稱四大門派呢!”方延拓三人忽地望來,目光冷峻。嶺南、天南兩派間不咸不淡的關係,源於在劍上的分歧。兩者均用劍,嶺南派重意,天南派重招,各不相讓,年輕弟視爾我如水火,偶爾遇見也形同陌路。李厚山忙道:“席先生此言差矣!嶺南派在武林中的地位,可謂舉足輕重。”席千風傲岸道:“和天南派比,至少差一大截;跟天下第一門派相比,差距就沒邊了!”方延拓冷聲道:“想來下就是天下第一門派之人了,留下一招半式吧!”說時立起。席千風冷哼道:“薛庄人跟你們這種匹夫比,自丟了身份!”
邱仆承以為方延拓會咄咄逼迫,弗料他卻重坐起,分明在“薛庄”二字頭上塗上鄙視。邱仆承暗嘆薛庄今昔輝煌果真不再,而今在江湖人心目中已越發不堪,可憐席千風還在以為方延拓怕了,得意得神采飛揚,忍不住道:“前人余暖,後人溫智,可悲!可嘆!”席千風拍桌怒道:“你什麼意思?”邱仆承道:“天下第一大派,薛庄還輪得上嗎?”席千風道:“怎麼輪不上?薛庄每年仍受朝廷恩賞,門下弟三千三百餘人,哪個門派能夠比及?”邱仆承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光有表面又如何?屹今薛庄還出得了什麼人物?恐怕在座各位沒有幾人會知道現任莊主姓薛名誰吧?”席千風見客店內諸人默契似的面帶疑問,臉一紅道:“那是老莊主糊塗,將莊主之位傳給無能的薛暫,若讓二少爺……”邱仆承懶得與他辯論,搶道:“薛庄前後,只有薛齊是個人物,余者不值一提。”席千風瞋目道:“薛師的名諱是你等無名小卒叫的嗎?”邱仆承注意過,天南派人除李厚山外,似乎總在有意無意的避開席千風的眼睛,此刻也不例外,他明知其中有因,仍瞪視回去,四目如兩方兵器,拼刺在一起。只聽邱仆承一口一字道:“只可惜還是殺人魔頭。”席千風暴跳道:“人云亦云!庸俗!一將功成萬骨枯,殺一些亂臣賊算得了什麼?”邱仆承原只想激怒他,此時心中一動欲探焚劍的訊息,道:“用得着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哼,上到安祿山史思明,下到驍兵悍匪,誰不死有餘辜?他老人家的功業,名垂千古!”席千風說到薛齊,漸面現驕傲,“何況他還給薛庄留下鎮庄之寶——焚劍,誰還敢搶天下第一大門派的名號?”他一提及焚劍,立即吸引了店中所有人的注意,連方延拓三人,一直在角落裏閑聊的兩個小販也不例外。邱仆承心頭一跳,強抑住激動道:“焚劍?那只是個傳說!‘焚劍出,萬骨枯。’‘一里方圓,斷無生還。’真有那麼厲害的劍?這都是薛齊殘暴殺人的借口。”席千風氣得站起來要動手:“你知道個屁?”邱仆承道:“失土丟地,藩鎮割據,朝廷式微,薛庄淪落,果真有焚劍,能會這樣嗎?”席千風啞然。邱仆承見他茫然回答不上,比他着急。事隔百餘年,天下仍充斥着安史之亂時薛齊與焚劍的傳說,人和劍十有**是存在的。偏偏當今世道卻有那麼多與焚劍相悖的出入,誰也希望能有個解釋。
店家端着李厚山幾人的茶水點心從穿堂吆喝正來,門外一陣吵吵,客店裏魚貫而入十幾個凶神惡煞、舞槍弄棒的惡漢,站在廳堂中虎視着嶺南派三人。店家見這陣勢,嚇得退了回去,其他消遣時間的顧客也匆匆避身出店。方延拓自始沒有顧首一看,抿了口酒道:“怎麼?就這麼幾個人?到齊未?我們還可以再等等。”李厚山等人這時方知他們約了仇家。那十幾個惡漢當先一人使一對鋼鐧,面頰上的肉左豎一塊,右豎一塊,像門前的桃符一樣醒目,用他洪亮的嗓門道:“休要張狂!嶺南派的東西膽敢到荊州地頭上來撒野,先嘗嘗老牧平一傑宋匣僧的雙鐧!”他也算牧平的地頭蛇,先不急於動手,使個眼色,一旁的壯漢忽然(www.56shuku.org/class12/1.html向前,左手從方延拓脖邊繞了過去,就要箍緊。方延拓背地伸出雙手,準確的同時扣在壯漢的兩隻手脈上,順勢一帶,壯漢“哎呀”怪叫一聲,從他頭上翻過,後背結結實實摔在桌上,壓碎了酒罈。方延拓左手仍扣住他的手,右手改按住他的胸口。壯漢頭枕在劍鞘上生疼,手腳發力,仍掙扎不起,只蹭得桌上剩餘的碗掉落在地。
宋匣僧舉鐧一揮,一眾人馬一擁而上,方延拓的同門師弟仗劍迎擊。宋匣僧雙鐧劈出,直取方延拓的後腦。方延拓鬆了雙手,同時速往側旁躍開,桌上壯漢未及反應,他已一腳踢在桌下橫欄上,方桌和着壯漢一齊撲向宋匣僧。宋匣僧左鐧橫掃,右鐧照着方延拓舉頭又砸。左鐧所至,方桌從中碎裂,直至壯漢腰間,當場吐血而亡。方延拓長劍倏出,后發先至,已到宋匣僧的面門。宋匣僧移走一步,右鐧折掃,左鐧回防盪劍,左右動手,力量速度絲毫不減。方延拓雙目半闔半開,神情恬然。身如柳擺,遇鐧隨風而動,沾他身半點不得;劍心猶守,劍鋒方向幾經流轉,不疾不慢的引着宋匣僧的左鐧畫了個半圈,待他鐧力一盡,抵劍往他腹上輕輕推進。宋匣僧右鐧接連變了幾式,都未能傷及方延拓,眼見腹部受劍,倉忙退躍。看得邱仆承一旁拍桌叫道:“絕了!”魯潛不滿的哼了一聲。宋匣僧藉著退後的空間,穩住陣腳,雙鐧使開,左呼右擁,遇桌劈桌,遇牆斬牆,旁人見他鐧力可斷金石,無不避讓。但方延拓一支鐵劍遊走飄忽,既令他招招打空,又能覓尋空門,如同長了無形觸角,神乎其神。
二十幾招過後,宋匣僧的雙鐧也跟着飄忽起來。原本他左右同施,高度集中的意志,久之竟被方延拓捉摸不定的劍攪得心亂神迷,雙鐧漸漸亂了!邱仆承對方延拓崇拜不已,半是讚歎半是詢問的說:“這便是嶺南派的靈犀劍法?”李厚山點頭表示確然,魯潛卻嗤道:“大驚小怪!”紀玲垂眉低笑,恰被邱仆承瞅見,看得呆了,直到裝作不察往旁觀戰的紀玲俏臉微暈,尷尬移開目光。
宋匣僧帶來的人沒幾個出格的,不到一刻,即被方延拓的兩名師弟收拾滿地。方延拓緊跟着野叫一聲:“撒手!”只聽着鐺鐺兩聲,宋匣僧的雙鐧掉落在地,鮮血淋漓的雙手握着拳頭靠在一起,面色慘白。眾人仔細看清,見他的兩個大拇指已去,隨着雙鐧一起浸在血泊里。方延拓微昂首道:“牧平一霸,早有耳聞,你找上門來,註定有此報應!回去跟祝老財主傳話,再敢欺壓良善,仔細他肩膀上的腦袋!滾!”立即有兩人從地上爬起,扶着宋匣僧落荒而逃,其他人也狼狽奪門去走。
方延拓留下幾錠散碎銀,同兩個師弟向李厚山略一抱拳,即要離去。李厚山忽道:“方大俠留步!”方延拓站住,道:“李前輩有何吩咐?”李厚山道:“方大俠可是回嶺南?”方延拓道:“正是!”李厚山又道:“代我及掌門師兄向阮掌門問安。”方延拓面色微善,點頭道:“李前輩不常出來走動!”瞟了席千風一眼,又抱拳,“告辭!”李厚山等人也相告別。方延拓等人一走遠,邱仆承問道:“大家不是同路么?”魯潛馴斥道:“你吃奶勁還沒斷?”
手打小說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