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神明之智

阮夷得承認，自己是一個幸運的主角。他經歷了很多磨難痛苦，但那些磨難都完全施加於自己身上。自己身邊的人，他在乎的人，親近的人，每一個都過的很好。阮夷一直很努力地避免讓圍繞自己的那些事件傷害到他周圍人，他也做的很好。像當初曉雲城的母樹暴走和獸潮，陵狼狩獵團完全沒有減員。戰爭之後的混亂狀態下，他的母親和親友依然安然在曉雲城的庇護下，即使是現在，他們都因為地處通訊中心而安然無恙。一直以來阮夷雖然多災多難，卻只是遭受痛苦，而未經歷失去。

能做到如此，阮夷相信和三魅的默許甚至是幫助離不開關係。雖然那女人不止一次惡狠狠地表示要拿他親近的人開刀，卻沒有一次真的付諸行動。尤其是在聽到白天機講述三魅的過去后，他愈發確信，這是一個對書中人物動了惻隱之心的引導者，一個愛着凡人的神明。她當初抱着覺悟者恆幸福的理念走到台前，將一切告知主角，正因為她並不單純是個冷酷的神明。

所以赤帝無論怎麼控訴三魅，阮夷也沒有半點改變對三魅的看法。他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無關她的身份和那偶爾不講道理的嬌蠻性格，那是一個善良的人。

所以三魅不會為了劇情的起伏而故意讓他經歷失去。可就像白戍城的犧牲換來了情報和價值一樣，有些時候，當人們無法從容以對，力有未逮時，必要的犧牲就成為通向勝利的唯一途徑。

三魅不願意犧牲他親近的人，不願意讓他周圍的人受到傷害，所以她選擇了犧牲自己。

以三魅的全知全能，赤帝脫困，她必然早已知曉。她久違地響應了召喚，不只是為了安撫阮夷，也是在做最後的告別。沒錯，三魅不會死，她沒有騙阮夷，但她會被徹底驅逐出這個世界。

三魅出現后，結合前一晚三魅的出現，阮夷便已理解她的意圖，看到了本質。從她現身到被法龍懲戒離場，這之間無論發生了多少變故，經歷了多麼曲折的事情，過程多麼光怪陸離，抽離那些絢麗的情節，她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以她的徹底退場，給他在絕境中換取一些時間。

阮夷甚至領悟到了逃離的時機——就是在法龍出現，展現出超越三魅的力量的那一刻。

因為那樣三魅的去留將不再取決於她自己那肆意妄為的性格，而全由另一位存在決定。赤帝將會在那時，見證三魅的最後一面。即使赤帝察覺到他的逃離，也不會立刻追來，不會揮舞萬丈魔劍直接崩碎他的身體。

這就是三魅的陽謀，為此驕傲不服輸的她在人與神的爭鬥中，選擇了認輸。

阮夷感覺他的心在燒灼。他年幼時父親早亡，自此自閉了十年，封閉內心，過着平靜的生活。即使被這個肆意妄為的女人拉進混亂的世界，他也一直努力維持着自己和身邊人的狀態，也很成功。即使是白戍城，也至少死得其所，在滿足中離去。因此他只是唏噓，卻並不十分悲痛。而現在，那個“身邊之人”正在離開這個世界，他卻無法再見最後一面。

純白的房間裏，白天機看着大屏幕上那在空中疾馳的阮夷，喃喃道：

“‘至此，他不曾經歷失去。’”

“閉嘴。”已經解開束縛的三魅狠狠瞪了他一眼。

白天機欣賞着阮夷一路不回頭地逃離三魅的方向：“真狠，真絕情啊。”

“這樣就好。”三魅也盯着大屏幕，“這就是你最被我看重的才能……”

“我是說你。”白天機說。

三魅沒有搭理白天機，只是望着大屏幕上的阮夷。

阮夷逐漸停下，他降落在索格恩的那艘船上。

“兄弟你來我這幹什麼。”看到阮夷，索格恩都快嚇死了。

剛才在渦海上空的那場爭鬥，他也是有幸目睹的。那種層次已經遠遠超過他這個凡人，索格恩只希望阮夷能儘快離他遠一點。

“通知所有人，去避難。”阮夷開門見山。

“避難？往哪避難？”索格恩愣住。

正說著，突然大海裂隙出一條溝壑深淵，將索格恩他們的船隻吞沒。好在海上的這些海盜船都有水下航行功能，潛個一時半會兒，也不是什麼問題。

“我已經求助於泉纖，讓她盡量庇護海面上的所有船隻。”阮夷的聲音遠遠傳給索格恩。

“那你還來我這幹嘛？”索格恩大喊大叫，但終究無法傳達給阮夷了。

做完這一切，阮夷突然靜默了。他立在索格恩消失在水下的那篇海域，沒有再試圖繼續逃跑。

過了許久——或許只是阮夷覺得過了許久，赤帝緩緩飛過來。

“你成功了。”阮夷仰頭看着赤帝，“你成功驅逐了神明。”

“故事還沒結束。”赤帝聲音低沉了些許，精神似乎也有些萎靡。

“三魅已經消失了，你還要毀滅世界嗎？”阮夷問。

“沒錯。”

“為什麼？”

“我說過了，故事還沒結束。”赤帝抬頭看看天空，“這個世界的人類，終究不過是卑微的小人。再怎麼掙扎，也無法掙脫。奴隸不會覺得自己是奴隸，我來幫你們體面。”

“為什麼你非要如此認為？”

“因為這是事實。”赤帝說。

阮夷長嘆一口氣：“那就來吧。”

赤帝笑了：“你要阻止我？”

“是的，我要阻止你。”阮夷直視着赤帝。

回應阮夷的是無盡的烈焰，阮夷的身體應聲毀滅。而後阮夷又凝聚了身體，對赤帝笑笑。

“垂死掙扎又有什麼意義呢。”赤帝說，“亡靈船很快就會趕過來。”

“是啊，所以我得儘快了。”阮夷說著，側踏一步，露出身後的魔法陣。

“這是……”赤帝眯起眼，他認出來。

“這是索格恩船上的空間傳送陣。在不久之前的時間點上，他存在於此。”阮夷撫摸着手上的空間戒指回答道，“而在更久之前，它存在於渦海的邊緣。”

阮夷的身影消失了，藉助這三魅留在方星的財產，他出現在渦的邊沿，繞到了赤帝的身後。他之前停在這裏回望渦心，就是在復現這個魔法陣。靈魂儲物和空間儲物都還不完美，但卻可以互補。阮夷在此地恢復了空間戒指，再用空間戒指溝通那被摺疊的空間，取出裏面的空間魔法陣材料，完成了兩個傳送陣的構建。

走出傳送陣之後，阮夷就一腳毀了傳送陣，防止赤帝也跟着傳送過來。隨後他當著還未遠離的那些赫圖勢力的面，直直飛向了渦心魂木林。

幾分鐘后，赤帝又重返渦心，受到手下對阮夷行蹤的報告。

“想躲在魂木林？”赤帝喃喃，高舉尊爵，朝迷霧森林，朝魂木林狠狠劈下。

赤帝確實也不好直接闖入魂木林的幻境，但他也不需要闖。一劍之下，魂木林直接被轟爛七七八八，龐大的幻象伴隨渦心內壁風暴眼一同崩潰，露出最核心的位置，露出阮夷的身影。

阮夷正隨意坐在那塊青石上，一手端着一塊頭骨，另一隻手拿着一塊沾染泥濘的石板。這次他周圍豎起了防護法陣，沒有被赤帝一劍的餘波再次震碎身體。赤帝居高臨下地俯視似乎並未打擾到他的平靜，他抬頭看着赤帝：“你說的對，我一直在逃避。”

“打敗你的方法，她早就交給我了。”阮夷說，“可我卻在恐懼，我在害怕，害怕我融合了這份力量后，會失去自我，迎來實質性的死亡。而這份懼怕，讓我失去了她。”

“我不想再逃避了。”阮夷嘆息一聲，站起身，隨手扔掉手中的石泥板，“赤帝，她有沒有對你講過，主角的定義？”

“活到故事最後的，才是主角。而活到最後，並不一定幸福。”阮夷撫摸着那頭骨，“她把勝利讓給了你，在人神之爭中認輸，言外之意就是讓我贏過主角之爭，讓你放過這個世界。既然你不願意放過這個世界，那麼我也做出和她一樣的選擇吧——這主角的位置，就讓給你了。反正你至今都在為你主角的身份被搶走而不忿吧。”

說到最後一句，阮夷輕笑了一聲。隨後他將那頭骨靠近自己的臉頰，融合進自己的身體。

赤帝揮舞魔劍，再一次毀滅了阮夷的肉身，以及魂木林的一切。

這次，阮夷沒有再復原身體。

可赤帝卻分明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虛空中蘇醒，在現實中咆哮。他很快就看到了，那在虛無中爬向現實的顯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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