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裂痕
滾滾金雲湧出朝霞之光的時候,榮國府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喧囂。雖然賈政的決定讓李桂有了改變,但浪花太小,榮國府並沒有什麼變化。
吃過早點之後,按照賈寶玉的安排,背上賈寶玉送的書包,李桂去了偏門。
此時車夫王榮早已趕着馬車在大門的石獅子旁邊等候,見李桂出來,立刻三步並作兩步,蹦到了李桂的跟前,緊接着帶着稜角的臉上湧出了笑意,口裏快速的說道:“貴哥,沒想到你這樣出息,我就知道你是有出息的,老爺一定會那個什麼識珠……貴哥,你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提攜我。”
王榮所說的話和昨天送禮的幾乎如出一轍,熟能生巧,李桂已經可以從容以對:“過獎、過獎……好說好說。”
“貴哥,你真是讀書的料子,沒上過學,現在說話都文縐縐的……”
“我去,我沒上過學……”
李桂心裏啞然失笑,口中隨意敷衍:“我在書堂外聽了幾天。”
“那我也去聽聽……哎,我年紀大了,還是算了。”
……
兩人正談論之間,身後腳步聲響起,估計是賈寶玉來了,李桂轉身後想去見禮,而轉身後,卻看到周興提着包,跟在賈寶玉的左側。
李桂一愣,下一刻他就明白了什麼,而後他迎上去對賈寶玉抱了下拳,說道:“見過二爺。”
“大兄客氣。”賈寶玉隨意抱了下拳。
“見,見過貴哥。”周興也向李桂行了一禮,因為以前的齷蹉,他這禮極為敷衍,只是一抖手,帶着明顯的不服氣。
而對於他這個動作,李桂裝作沒看到,賈寶玉在前卻是真的沒看到,到了車前,賈寶玉轉頭向李桂笑道:“大兄,進來吧!”說完他掀開鏈子,率先進入了車廂里。
以前李桂是坐在車轅上的……但現在他清楚他現在的身份與往日不同了,最起碼是一個讀書人,應當有讀書人的風骨,不卑不亢。要是不進去,賈政知道了都不會高興。
帘子一掀,李桂鑽了進去。
而這時王榮也對周興喊道:“快上來。”
聞言周興趕緊跳上了車轅,動作麻利,但不知為何,一股低人一等的感覺卻油然而生……他心裏的憤憤之意不知不覺間又濃了些。
……
車廂最裏面是一個長凳,右側是一個短凳,再加上四壁,都鋪着紅色的毛氈。中間則是一個小木箱,食盒以及小火爐、火折、毛巾、小盆等東西放在裏面。
而李桂剛剛在偏凳坐下,賈寶玉就盯着李桂問道:“大兄變化為何如此之大也?”
賈寶玉以前只是以為李桂只是因為挨打而沉默寡言,而從晴雯的敘述中他感到了一個知禮好學的儒生,這個變化就超出了他的接收範疇,他以前和李桂的關係又親密,以他現在的年齡心思還單純,因此就直接向李桂問了出來。
他這樣問對李桂來講倒是有些猝然,不過他心裏已經早已準備好了說辭,因此微微一愣,又沉吟了一下之後,李桂才微笑道:“回二爺,上次挨打后,我就怕再次被老爺打,所以我就長了心,在窗外偷聽先生講課,一聽之後,才知世間之至理,以前真是白活了!”
這套說辭實際上是李桂為賈政準備的,只是在當時的場合中,單聘仁三人將氣氛調和的太好,他沒有用上!李桂也認為這套說辭最能解釋他巨大的變化。
不過李桂認為這套說辭講給賈寶玉聽,只怕會引起他的反感,原因無它,《紅樓夢》裏寫的明白,賈寶玉是最討厭《四書》《五經》之類的經書的了,認為它們不過是祿蠹們的敲門磚,而《弟子規》卻正是勸人好學、有矩的經文……
但是李桂沉吟了一下還是說了,原因一是這是最好的解釋,至於第二點則是因為恩惠。雖然以前受的教育讓他討厭封建社會,但李桂不得不承認,榮國府現在提供着他衣食住行的條件,對他確實有恩惠,再想到賈寶玉的結局,以及現在賈寶玉的眼高手低,不韻世事,他想點撥一下……算是心安。
至於第三點則是因為內心的規範。他以前是一個老師,是教育學生的,賈寶玉現在在他眼裏就是一個有很多毛病的學生,讓他迎合一個學生,或者說敷衍一個學生,他內心的規範也不允許他這麼做。
而最根本的一點在於他清楚自從他決定走科舉這條路求生時,在思想上他與賈寶玉就不合拍了。而這一點,在現在的情況下沒法改變——他想不出比科考更好的路來求生!
既然早已有了裂痕,那把裂痕亮出來也就無妨了!
而如李桂如預測的一樣,李桂剛說完,賈寶玉就眉頭一皺,脫口而出道:“沒想到你也是一祿蠹,真真……”
說到這裏,考慮到以前的關係,又想到畢竟還要李桂做擋箭牌他下面的話戛然而止。
而這時李桂已經淡淡的說道:“二爺,如果你為長隨,你當如何?”
李桂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輕描淡寫,輕輕點撥賈寶玉。以前教育學生的方式,不論是講道理還是訓斥對賈寶玉都不行,他現在在身份不允許,賈寶玉的性格也不允許。
而對於賈寶玉來講,身在富貴中,賈政教育他是以‘士’為標準,賈母、王夫人的言傳身教是以‘主’為標準,講究的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可以這麼說,從來沒有一個人讓賈寶玉以下人的角度看問題,他更是從來沒想過會當個長隨,李桂這麼一問,他不由的呆了呆。
隨即就感到他要是長隨……也不能一直做個長隨!而這時佛家思想已經影響了他,佛家講究安身守命……但他畢竟年幼,正是血氣豐盈之時,這樣寂滅無為,他又覺得不妥。而要讀書求仕,他又本能的感到厭惡……
各種念頭在他腦海里翻騰,他現在思想還不成熟,一時之間腦海里紛亂之極……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心裏還是本能的拒絕着讀書求仕。
而對於李桂的這個問題,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逃避責任的性子讓他沉默不言,茫茫然把眼睛投向了車窗外……
以後的路途有些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