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第一次在外邊過春節,還是陪着一個無任何血緣關係的妹妹。
我們租了一個兩室一廳,買了一些做飯的器具,還買了很多年貨,我們看着客廳里堆積着那麼多年貨,相視而笑。韓葉說,需不需要買副對聯門畫貼在門上,喜慶喜慶。我說,不要了吧,這不是我們的房子,只是我們租來的而已。韓葉說,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明天我們再去逛商場,你一定要提醒我買門畫對聯。我笑笑沒有回答。
第二天,她果真買了門畫對聯,我數了數,說,你好像多買了一幅,韓葉笑笑說,多出來的那一幅是給我姐的。我疑惑着,給你姐的。韓葉說,過年不能不想着我姐,以前每逢春節我姐姐就一直想着我,給我買好多東西,還給我買新衣服,而她就穿我穿舊的。我笑笑說,你姐沒白養你。韓葉自豪起來,說,那是。我說,你要不要新衣服,韓葉望着我,說,我自己會買的。
我拉着她逛遍了商城,買了兩套衣服,臨近離開之際,韓葉在一個櫥窗立住了。我轉過身,來到韓葉身邊,櫥窗里擺着各式各樣的高跟鞋。我順着韓葉的眼神望去,那裏擺着一雙紅色的高跟鞋。我陪着望了一陣,又看看韓葉,說,別看了,要買自己買,我是不會給你買的,本來長得就跟我差不多高,再穿上高跟鞋我哪還有資格當你哥呀。韓葉回過頭,跟着我一起離開,嘴裏說道,誰讓你長那麼低呢。我說,不是我長得矮,是你長得高,哪個女孩子像你一樣長着一米七五的身高啊。韓葉在身後反駁說,我們班好多女孩子都還是一米八的呢。我說,你是哪個班。韓葉說,模特啊。我說,模特啊。
最後,我還是返回去提走那雙紅色高跟鞋,可把鞋子交到韓葉手裏的時候,我警告她說,穿高跟鞋的時候不要跟我走在一起。韓葉望着我,說,那我只在家裏穿。我說,那倒沒必要,只要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別穿高跟鞋就行了,我這個人很自卑的。韓葉捧着鞋子笑笑點點頭。
返回的時候,韓葉買了一沓報紙,說是為了包着那些年貨不至於凍傷枯萎。我說,你買保險膜啊,買報紙沒用的。韓葉說,報紙便宜呀,而且還可以先看看新聞。我說,保鮮膜多少錢。韓葉說,三十。我說,那報紙呢。韓葉說,這麼厚一沓才十二塊。我看看報紙,說,你怎麼都買成一樣的啊,多買幾份其他的,這樣看的新聞就比這多啊,這樣多不值。韓葉說,我不喜歡看新聞,所以當時就沒想那麼多。
最後,我們根本沒去看報紙上的新聞,便一股腦都包着年貨用了。韓葉突然對我說,哎,你看,這個新聞,說一個攝影師在自己租的房間內架設高倍機偷拍對面住房的女人,還進行勒索,被逮到判了三年。我沒多注意,邊包着年貨邊說,這些人侮辱了攝影師這個詞語。
我一直認為每一個行業其實都是純潔高尚的,可每每總有那麼一撥人玷污這個行業,讓外界人士總以為這個行業是多麼的骯髒。我初中的時候結識一個嫖客,他只比我大三歲,當然他已經不讀書了。我說,老師經常說學習是唯一出路,要好好學習,將來報效社會。嫖客哥哥說,別聽那些老師瞎說,他們都是放屁,讀書並不是唯一出路,你們都是應試教育的犧牲品,還報效社會,社會不把你們報銷就謝天謝地了。我反駁說,我老師常說,不要讓我們聽像你這樣的人的話,還說你們的話都是放屁,為什麼你們說話都是放屁呢。嫖客哥哥說,那你是想要響屁,還是悶屁。我說,這有什麼區別嗎。嫖客哥哥說,悶屁是你們老師的,響屁就是我的,而悶屁一般都沒什麼道德修養,響屁放出來雖不雅,但卻不臭。我說,那我還是要不臭的吧。嫖客哥哥說,這就對了,你知道妓女是幹什麼的嗎。我搖搖頭。嫖客哥哥說,妓女乾的就是被我這樣的人去乾的事。我茫然無知。嫖客哥哥說,其實有的妓女比為人師表的衣裝革履的人還要有道德修養,妓女還有職業道德,可有的為人師表的已經失去了他們所應該捍衛的職業道德。前不久不是就有一個新聞報道一個老師猥褻女童嗎,媽的,這些人渣。
後來,嫖客哥哥經常帶着他的女人找我說話,可每次嫖客哥哥帶來的女人都不一樣。但是,嫖客哥哥每次都會給那些不同的女人說著相同的話,看,這就是我經常給你提起的那個我最忠實的聆聽者小弟弟。然後,所有的女人似乎串通好的似的俯下身在我嘴角留下一個口紅印。那時候,我剛剛發育,回到家的時候我便趕緊找出銀河爸爸的那張人體攝影**一番。我媽媽常常問我,嘴角是什麼東西。我大聲回答說,是我剛才吃了紅色綠豆糕留在嘴上了,說完便趕緊躲進自己的房間。
母親坐在飯桌旁淘着菜,口裏疑問着,綠豆糕,還是紅色的。
再後來,嫖客哥哥再也沒有出現過,後來聽說他被關了進去,而他進去的時候,別人說他還不滿十八歲。嫖客哥哥消失后的一段時間,我非常失落,再也沒有女人會在我的嘴角留下她們廉價卻很有職業道德氣息的口紅,我再也聞不到那些廉價的香水,再也感受不到那種廉價卻是她們最好的表達方式的熱情。
韓葉突然停了下來,我也隨即停下來。我問她怎麼了,她說累了渴了。我望望前方,看看後面,說,這裏根本不是城鎮區,沒有超市什麼的。韓葉說,我背包里有一瓶水,我特意留下的。我支起單車,打開韓葉肩上的背包,裏面只有胸罩內褲之類的,我說,你準備這麼多內衣幹嘛。韓葉急切地說,別管那些,在最下面。我於是把手直接伸進背包最深處,這裏面好熱,我摸到一個瓶子之類的東西,用力扯出來,原來是一瓶康師傅礦泉水。我拿着略有溫度的礦泉水,說,要是在冬天,你可以拿它去洗熱水澡了。韓葉接過水咕咚咕咚大喝起來,快喝完的時候突然停下來,看看我,又看看瓶子,說,不好意思啊,把你忘了,給,還有一口。我看着那瓶子裏連瓶底都蓋不住的一口水,舔舔嘴說,不了,我不渴的。剛說完,她便又舉起瓶子一仰頭,一個空蕩蕩的瓶子滾落在國道旁。韓葉一抹嘴,說,走吧。我看着她說,你行不行,不行的話,到下一個城鎮我們就直接買火車票回去。韓葉望着我,說,你不會現在要打退堂鼓吧。我笑笑說,我是怕你堅持不住。韓葉說,我現在很堅強的。我說,其實我還是喜歡你弱小的時候,我可以保護你,那樣很有成就感。韓葉說,有啊,昨天在床上我就很弱小啊,可你不保護我怪誰啊。我說,我怎麼沒有保護你啊,一晚上我連一下都沒碰你。韓葉說,那是你的事,我沒說不讓你碰啊。我望着滿臉汗水的她不再言語。
我們再次騎上單車,身邊一輛接着一輛的車疾馳而過,只給我們留下一屁股嗆人的煙霧。可就是這些煙霧勾起了我的食慾,昨天晚上太累了,就一心想着休息,竟然忘記吃晚飯。我猛騎幾下,追上韓葉,說,找個小鎮停下來吃點早點吧。韓葉看看我,說,那還有多久才到下一個鎮子啊,我早就餓了。我說,不知道,反正快了,要知道在背包中準備一些吃的了,這樣還能解決不時之需。韓葉說,要知道,要知道我去參選聯合國秘書長了。我望着韓葉,很是奇怪,說,你怎麼每個時間段都不同啊,你怎麼變得這麼冷冰冰,你的小可愛哪裏去了。韓葉看看我,故意做出一副可愛的樣子說,看,可愛吧。我笑笑,沒有回答。
我突然想到《1988》,裏面的主人公說,你說這些人,一會兒要我裝哥哥,一會兒要我裝弟弟,一會兒要我裝老爹,而我其實就一直在裝孫子。
我望着韓葉想。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裏多麼的辛苦,遇到不同的人就必須飾演不同的角色。我一直以為我就是我生活的導演,我想怎麼演我就怎麼演。可社會對我說,我是製片人,你必須按照我的思路來導演,不然不給你投資。我說,那你能給我投多少。社會說,那看你聽話的程度。我說,我會聽話的。社會說,那就好。在拍攝期間,社會又跑過來對我說,發行人說有些地方還得改改,不然不能公映發行。我說,你不是最大的嗎。社會說,在投資上我是最大。可在這部電影的生命上我不是最大。我問,那誰最大。社會說,社會制度。
我不喜歡韓葉太依賴,可一旦她變得冷冰冰,我就又會希望,你還是做我可愛的依賴者吧,這樣我很有成就感。我想韓葉會在這個時候拒絕說,我是我自己生活的導演,我想怎麼著我就怎麼著,你管不到。我會望着她天真的臉龐沉默不語。
前面一個急轉彎,我們眼前一亮,一個小鎮。我望望背後,想不到我們站在拐彎處喝着水說這裏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沒想到拐彎過後。我感慨說,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韓葉看看我,甜甜地笑了。我在想,你這個笑是你可愛的本色嗎,還是甜甜的笑的背後隱藏着冷冰冰的面孔。
我們果真在小鎮的大街上看到許許多多賣早點的。我們眼花繚亂,門口的老闆都大聲地對我們吆喝着,來吧,帥哥美女,看看吃點什麼。我們都是一瞥而過,最終我們在一個老婆婆的早點攤旁坐了下來。我看看所謂的早點,其實就是包子,油條,還有豆腐腦。我對老婆婆說,要兩籠包子,一籠肉包,一籠菜包,還要兩碗豆腐腦。我轉過頭問韓葉,豆腐腦甜的還是鹹的,韓葉說甜的。我轉過頭對老婆婆說,兩碗豆腐腦,甜的。
老婆婆把早點給我們放在桌上,笑呵呵地對我說,你們兄妹倆這麼早啊。我和韓葉相視而笑。我對老婆婆說,都六點了,不早,沒您早。老婆婆笑呵呵地離開。韓葉湊近我,笑着說,她怎麼知道我們是兄妹啊,我覺得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啊,我覺得別人都應該把我們當做情侶呢。我呡了一口豆腐腦,說,有人啊,昨天我們住的那個賓館,今天早上我去退房的時候老闆就把我們誤認為情侶了。韓葉再次湊近我,說,那我們可以將錯就錯,做一對情侶吧。我說,將錯就錯,呵呵,我覺得你不是對的人,我不會將錯就錯的。韓葉不罷休,說,《非誠勿擾2》裏面就說婚姻怎麼選都是錯的,長久的婚姻就是將錯就錯。我說,可我們是戀愛,不是婚姻。韓葉問我,你戀愛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我說,是什麼。韓葉說,結婚啊。我說,我還沒有想那麼遠。
韓葉明顯失望,氣憤憤地咬着包子,隨後瞪着我,說,我要吃油條,不要吃包子。我說,你怎麼又變過來了。韓葉說,我沒變啊,瞪着你還不算冷冰冰啊。我笑着說,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帶着面具的,表面看起來冷冰冰的一般內心都是溫熱的,一般經常把笑容掛在臉上的在私底下不一定怎麼抱着枕頭哭呢。你看那些小品演員,在台上個個談笑風生,可說不定到了後台就開始想着老婆要跟我離婚了怎麼辦,孩子上學的問題怎麼辦,我陽痿了怎麼辦。
韓葉聽着聽着喝豆腐腦的時候一下子嗆到了,我趕緊拍拍她的後背,說,這麼不小心。韓葉緩過來,說,吃飯的時候不要說什麼陽痿不陽痿的好不好,噁心死了。我笑笑,不做狡辯。
韓葉接著說,那我也覺得還是帶給別人歡樂為好,有句話怎麼說,什麼一個快樂分享給另一個人就變成兩個快樂,我覺得讓更多人分享自己的快樂是很偉大的。
我說,偉大?呵呵,那既然這樣,你就不要冷冰冰的啦,給哥哥笑一個。說著,我伸出雙手捏着韓葉的臉扯開一個笑容。
韓葉打開我的手,說,可我就想吃油條,不要吃包子。我笑着說,你不是南方人嘛,幹嘛非得吃我們北方的東西。韓葉說,包子也是你們北方的啊,同樣也是麵粉做的。我想想也是,說,那這包子怎麼辦。韓葉詭笑一下,說,你解決吧。
我起身向老婆婆又要了幾根油條,回到桌子旁坐下來,韓葉果真夾起油條就津津有味地大口吃起來。我望着面前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我把頭扭向一邊,老婆婆還在照顧着其他人的生意,我突然想起從前我生命中的另一個老太太,想起她,我深感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