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第4回

清晨十點,吃過早餐的齊霖坐在客廳里,眉頭輕蹙,不時揉摸后腰。一頭烏黑的秀髮隨意挽在腦後,面容蒼白,看起來相當憔悴,。

難得有時間有心情,本想養好精神與小妹懟個天昏地暗的。

誰知,她在補眠時又重複“死”了一回,周身疼痛,無力打嘴炮,只能聽着小妹的聒噪聲——

“……離個婚而已,別的女人要死要活我能理解,你齊霖是什麼人啊?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交友廣闊,認識的不是權貴便是隱世富豪,你要什麼有什麼。

連我孩子姓什麼你都管了,多能耐啊!女人做到你這份上,離個婚算什麼?俗話說得好,天涯何處無芳草,如今滿街小鮮肉,你看上哪個告訴我,我立馬給你送來……”

“齊月,說什麼呢你?”過分了啊,妹夫黎清聽不下去了,“姐,別怪她,你知道她一向口硬心軟……”

“怪我什麼?怪我說出事實嗎?”齊月瞪丈夫一眼,繼續諷刺親姐,“就算我辦不到,以你的本事,連個小鮮肉都搞不定?看看咱那姐夫……”

啊,是前姐夫,喊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

“齊月!”黎清及時打斷她,神色微惱。

同床共枕多年,他知道妻子是擔心大姐的。偏偏兩人懟習慣了,說出來的話反而更扎心。

“……再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齊月生硬地來個轉折,保持幸災樂禍,“今天沒照鏡子吧?難怪不敢回家見爸媽,為男人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哪有臉見人?”

唉,黎清抹汗,本是同根生,何必呢?

家裏有錢了,他也想開了,不再試圖創業敗家,安分守己地在老家的一間大商場應聘部門經理,日子過得順遂平淡,實在不願再起波瀾。

大姨子為人強勢,可她凡事講道理,從不咄咄逼人,他一向很服氣。

偏偏妻子脾氣犟,一直記恨大姐插手自家的事。

為了讓大姐眼紅,為了給他爭口氣,她正在準備再生一個孩子,隨他姓……

老實講,老婆那清奇的腦迴路,有時連他也經常一臉懵。

“別太過分了,阿月,我今天狀態不好,不想跟你吵。”齊霖停下揉腰的手,嘆氣道,“如果你倆是來幸災樂禍的,目的達到了,可以走了。”

揉了大半天,身上的痛楚減輕了,她無精打采地拿過杯子,淺淺地抿了一口溫開水。

嗯,淡然無味,又缺之不可。

“是我要吵嗎?”看出她狀態不好,齊月氣哼哼地坐下,“你離就離了,這年頭,離婚算什麼?你倒好,又說立遺囑。立就立,幹嘛跟我講?你跟爸媽講啊!”

彷彿在交代後事,嚇死個人。

有錢人立遺囑很正常,大姐早提過立有遺囑。不正常的是,這次大姐剛離婚不久,前不久還跟前姐夫鬧了一場,最恐怖的是,她這次特意告知自己夫妻。

這太不正常了!她齊霖做事,一向做好了才跟親朋講。有的甚至不用講,在她眼裏,旁人的想法不重要。

嚇得夫妻倆趕緊放下手頭的工夫,匆忙趕來一問究竟。

“大姐,”妹夫黎清瞅瞅她蒼白的臉色,不安地建議,“我看你臉色不太好,要不陪你去看醫生?”

“不用了,”齊霖歪在沙發里,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我前天剛做檢查,一切正常,沒毛病。”

見妹夫不信,她拿出體檢報告給他看。

黎清看不懂,可他有朋友是醫生,用手機拍照發給對方瞅瞅。齊霖不理他,瞅了故作鎮定的妹子一眼,微笑道:

“阿月,記得小時候,你喜歡聽我講故事……”

“拜託,你才四十齣頭,不要像個老太婆嘮嘮叨叨的好不好?我現在沒心情聽。”齊月沒好氣地打斷她。

哈哈,齊霖逕自笑了笑,道:

“以前你認為我是瞎編的,其實啊,那是我做過的夢。”

她望向窗外,神情略迷茫。

“改了結局而已……”

那時妹子還小,睡前小故事必須有個開心的結局。

“夢裏的結局一點都不好,我早早就死了……”

“啊呸!”聽到死字,齊月特別的煩躁,“你再胡說八道,我要叫爸媽了!”

大姐和她不同,特別的孝順,從來不讓父母操心。

“好,我不說了,該說的話我已經錄好……”招來妹子惱怒的一瞪,齊霖識趣地閉嘴,換個話題,“對了,聽爸媽說,你準備再生一個?”

“是呀,”提到這事,齊月的心情舒暢了些,“反正你有錢,養得起。”

那倒是,齊霖笑了笑,沒有反駁。齊月看她這副樣子不順眼,剛要懟,丈夫黎清面帶驚喜走過來了。

“姐,我朋友說你沒事!很健康,放心!”

“真的?”齊月樂了,迫不及待地搶過體檢報告瞧了瞧,“我就知道禍害遺千年……咦?這小結節啥意思?”

“沒事,很小一點,我朋友說多喝水就行。哦對,每半年去醫院檢查一次……”

“哦哦……”

拿着報告,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地研究討論着。齊霖看着他倆,身子稍微爽利些了,臉頰逐漸恢復血色。

以前經常做的夢,沒有一個重複的。

不知為何,最近半個月,她天天做那個墜崖的夢,有點反常,不得不防。

所以,她一周前回老家探望了父母,接着躲回恢復單身之後的一棟安樂窩處。好聽點說,她在靜待後續;難聽點說,她在等死,雖然不知死期何時來臨。

有備無患嘛。

如果可能,她當然想活着。現在有錢有時間,等熬過一個月確定沒事,她便帶家人出國遊玩去。

出遊計劃都做好了,希望平安吧。

……

當天晚上,妹妹和妹夫擔心她想不開,堅決留下來陪她。齊霖同意了,小妹齊月更誇張,夜裏非要和她一起睡。

“行,咱倆好久沒睡一塊了,”齊霖好笑道,“以為你要恨我一輩子呢。”

“嘁,有那閑功夫,我不如多生幾個。”齊月冷嗤,拉被子蓋好,“我可告訴你,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給我好好活着!就因為你,我才生那麼多個……”

聽着妹子嘰嘰歪歪的牢騷聲,齊霖的眼皮沉沉的,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朦朦朧朧間,她又做夢了,這次的夢和白天的不一樣。

夢裏,她飄在卧室的屋頂,看到小妹聽不到她的回應,不安地碰了碰她。依舊得不到回應,她嚇壞了,抖着手指伸到她的鼻子前。

最後,小妹嚇得連滾帶爬跑出房間喊黎清。

妹夫穿着睡衣,臉色慘白地來到床邊,看到她側躺在床上,一隻手搭在床沿,神色安詳,不禁熱淚盈眶……

很快,妹夫叫來了救護車,眾人在齊霖的眼皮底下一陣忙亂。聽到醫生宣佈她的死亡時,齊月跌在丈夫的懷裏哭得死去活來。

“姐!你不能這樣!你不能丟下我和爸媽不管……”

夫妻倆悲痛欲絕的表情,讓齊霖心酸不已。

還好,那不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至少這次父母的身邊有妹妹、妹夫和孩子們在,加上她的遺產,雙親不至於晚景凄涼。

夢裏的時光飛逝,眨眼之間,鏡頭來到她的葬禮上。

即使被她擺了一道,前夫依舊來了,帶着他那位挺着肚子的新歡。氣得妹妹、妹夫以為他故意來顯擺砸場子,差點把人轟出去。

參加她葬禮的,除了生意上的朋友,對手也來了。

那位買她股份的男人,去完葬禮,轉身派人去調查她的死因。可惜什麼也沒查到,她就是突然死亡,沒有痛苦,死得很安詳。

看到調查結果,他一臉的遺憾,獨自在她以前的辦公室里坐了許久。至於前夫,被她那招搞得措手不及,無力回天,最終撤資離開公司,另立門戶去了。

再看看父母,雖然傷心悲痛,幸好有孫兒、外孫們整天圍着打轉,妹妹和黎清也一直陪伴着二老。

不久,齊月確定又懷上了。

時間能沖淡一切,等到孩子出生,沉浸在喪女之痛里的父母終於有了一絲笑臉。如此看來,就算她日後真的早死,父母的日子也不會太糟糕。

看到這裏,恍如置身夢裏的齊霖安心了。

還好,這只是夢。

她做過體檢的,身體棒着呢。

正在暗暗慶幸,一縷清風拂至,她身輕如燕地飄了幾下,離開了房子。飄到一片朗朗晴空上,聽着不知從哪兒飄來的一段男子調侃式的戲曲唱腔:

“此生固短,無你何歡?阿霖,我不能沒有你啊……”

哈哈,這是前夫的聲音,大學時代那純純的初戀啊!

他知道她喜歡戲曲,為了逗她開心,在初次替她慶生時扮演伶人深情輕唱。哎,當年的她終究太年輕,為他的一片苦心感到好笑,又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婚後,每次出差,她總要趴在酒店房間的一扇窗戶跟前,遙望明月呢喃:

“一重山,兩重山……”

菊花開,菊花殘。

可惜,情會淡,人會變,留下她獨對明月空窗,往事不復想念。

啊,這個夢似乎太長了,快點醒吧。

一念方生,她的身子猛然墜落,疾速沉沒,眼前瞬間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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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簾風月掛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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