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肝癌”,患者自己說了出來,臉上強自歡笑:“在大醫院做過核磁共振,初步判定是肝癌,醫生要求進一步做切片檢查確診,我不准他們動刀子,我寧願相信倪醫生。”
他話雖如此,眼裏的絕望卻是無法隱藏,褐色的眼睛裏黯沉無光,他躺坐在靠椅上,整個人精神十分萎靡。
夏紫蘇悲憫之心大起,只恨自己此刻無能為力。
“怎麼冶?”倪醫生察言觀色,看出她的無措,故意問。
夏紫蘇努力在腦海中搜索她看過的古籍經方,依然茫無頭緒,意識里只有不知哪本中醫古籍上記載的四個字:陰實則死。
而癌症,就是中醫說的陰實。
按六經辯證,病兆進入人體最初在太陽,得不到救冶才會進入少陽或陽明,要是再得不到救冶,就會到達太陰、少陰,層層深入,一層比一層嚴重,最後到達的是厥陰,而肝在厥陰的位置,也就是說,肝癌是陰實當中最嚴重最難冶的。
面對倪醫生的提問,夏紫蘇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倪醫生“哼”了一聲,張口就罵:“聽到癌就嚇破膽了,中醫對症不對病,你管他是肝癌、肝炎、肝硬化,有什麼癥狀就冶什麼癥狀,他現在最當務之急要解決的癥狀是什麼?”
“腹水”,夏紫蘇小聲說,有些汗顏。對症不對病,她一直都知道這個道理,因為癥狀是真實存在的,而病名只是為了方便區分,人為地想出一個名字加上去的,有主觀的成分,有時候還會誤導。可真正面對這種重症,她就懵了。
“怎麼冶?”倪醫生還是同樣的問題。
夏紫蘇把所有去除腹中水濕的藥物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先把峻下的幾味葯過濾掉,她想的是,肝癌已經到腹水的程度,患者的體質已經變虛弱了,承受不了峻下那種急瀉的方式,適宜用溫和的方式,且上工冶未病,肝不好,而肝屬木,木會克土,很快就會殃及到屬土的脾,最好的方式是除水濕順便還健脾。
她頗有把握地說了幾味葯:“白朮,茯苓,澤瀉……”
倪醫生撇了撇嘴,不屑一顧地說:“就他現在的情況,吃你那些葯下去,只能當刷牙漱口,貽誤病情,以通為補你懂不懂,得用峻葯!”
夏紫蘇被他說得滿臉通紅,咬咬牙,說出那個去除腹水的著名經方:“芫花、甘遂、大戟三味葯研成末,十棗煎湯送服。”
以通為補的道理她懂,只是還把握不了火候,不確定什麼時候該通,可以通到什麼程度,十棗湯,已經是她所能接受的極限了。
倪醫生面色稍霽,在處方上寫下藥名,她說的幾味葯中只保留芫花,加了巴豆。
夏紫蘇看罷震驚不已,巴豆在經方中是峻下程度達到頂級的葯,這兩種葯吃下去,瞬息之間就會下瀉,恐怕連解開褲帶的時間都等不及,雖說以通為補,但這樣瀉法,六十多歲的肝癌患者能承受嗎?
倪醫生懶得再說什麼,像揮蒼蠅一樣地朝她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接下來的十餘日,夏紫蘇一直泡在藥房裏,每天流水樣的抓藥出去,同時潛心研究倪醫生的處方,自覺受益匪淺,日子過得飛快。
十幾天來,她連倪醫生家的小院都沒有走出去過,就連華輝那邊的人辦理公司註冊事宜,找她要身份證、學歷證等身份證明文件,她都是叫了快遞直接上門來取。
期間,黃琪打過兩次電話來,她已經開學了,兩人就閑聊些學校里發生的新鮮事。
許曦光在微信里發過幾個搞笑短視頻,順便控訴他被安煦奴役,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夏紫蘇一笑而過。
安煦自分開后就音訊全無,她偶爾會想,那麼日理萬機的一個人,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聯繫她?
在稍有空閑時,她打電話給孫醫生,把結識安煦,華輝給她投資成立公司經營醫館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
孫醫生在電話那頭沉吟半晌,才慎重地說:“紫蘇,要恭喜你了,華輝是一家風評非常不錯的公司,想來你現在不缺錢了,如果有意,我可以連鋪面產權也一併轉讓給你。”
夏紫蘇道謝后掛斷電話,吁出一口氣,總算了結一樁心事,鋪面產權的事往後再找安煦商量也不遲,她現在最牽挂的是那個肝癌患者。
她太想知道倪醫生接下來會怎麼來給他冶肝癌,她看過每一張送到藥房的處方,可惜都沒有那個人的記錄,奇怪的是連冶療癌症的方子都沒有。
她每天都會碰上倪醫生幾面,但他都沒給她好臉色,此前他又說過不許她問問題的話,她對倪醫生敬畏有加,終究沒敢主動去問,心裏漸漸焦急起來,怕到她離開鳳城也沒學到這手醫術。
這一天,夏紫蘇依舊在藥房抓藥,一個陪着大人來看病的小朋友跑過來叫她,說倪醫生叫她去診室。
她急忙把抓到一半的一張處方交接給銀杏,火速跑出去。
剛進診室,就見到上次那位肝癌患者,夏紫蘇本能地瞄了一眼他的腹部,原先圓鼓鼓的肚子已經癟下去,看樣子腹水已經去得差不多了,他的精神也明顯比上次好,看來以通為補的方法的確湊效。
夏紫蘇叫了一聲“倪醫生”便垂手立在一旁。
在藥房忙碌了這些天,她的身形更見消瘦,纖纖細腰不盈一握。
倪醫生瞥了她一眼,任由她立在一旁,自顧問患者一些日常起居問題。
夏紫蘇不解倪醫生是何意,當下無事,便認真聆聽他和患者的對話。
“你來給他開個方子!”倪醫生突然抬頭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