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澶淵之盟

第一百二十四章 澶淵之盟

梟雄與英雄不同。

何為英雄?英雄重義氣,做事光明磊落,嚴於律己,不違背倫理道德,不屑使用下三濫的手段,在某一領域裏,為人類發展作出過卓絕貢獻,如關羽、張詠、林則徐。

何謂梟雄?梟雄等同奸雄,奸詐、狡猾、心狠手辣,以自己為核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在亂世之中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就像党項首領李繼遷一樣,只想當霸主,卻從來不按套路出牌,狡猾多端之人,再比如劉邦、曹操。

當王小波、李順在大宋的西南鬧翻了天的時候,大遼和党項也是頻頻出兵,侵擾宋境。大宋有將近一半的禁軍在蜀地平亂,對党項李繼遷,太宗的策略是以安撫為主,對大遼,大宋現在是想打卻打不起,只能被動防禦。

內憂外患、國無寧日,身上的箭傷又時不時的發作,痛起來,太宗趙光義就飲酒麻痹自己。畢竟是年過五旬的人了,太宗現在是越來越感到自己精力大不如前。

社會我李哥,人狠話不多。我就是不一樣的煙火,看誰都上火。

李繼遷雖然向大宋稱臣納款,太宗也為其賜名“趙保吉”,可是這麼多年,李繼遷的奮鬥目標和初心一直未改,那就是收復祖先當年的五州之地。“五州故地,先業留遺,拓土展疆,是誠在我。”

夏、銀、綏、宥、靜等五州,李繼遷收復了綏、銀二州,淳化四年(993),李繼遷遣使入朝請求賜還宥、夏等州,太宗不準。李繼遷大怒,要不你趙光義乖乖地送給我,不給,我打得你給。

李繼遷是有賊心也有賊膽,缺乏的卻是好運氣,遲遲無法收復五州之地,除了偶爾得手搶點東西,其他的也搞不到多少油水。

淳化四年(993)四月,李繼遷派李大信為蕃部都指揮使,率眾攻打慶州(今甘肅慶陽)。

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慶州知州劉文質掏出自己的私房錢二百萬,賞賜給軍中將士。

錢壯英雄膽,有了錢,官兵們士氣空前高漲,能量爆棚,於是“士皆奮鬥”,李大信沒能得逞,慶州保衛戰取得全勝。

淳化五年(994)正月,李繼遷要將綏州百姓遷徙到夏州,綏州左都押衙高文岯等人知道部眾都不願前往夏州,遂舉兵起事,殺了守將李之,擊退李繼遷,攜綏州城及轄下五縣之眾歸降大宋。

太宗大喜,即命高文岯為綏州知州,崇儀使,封賞投誠的將士。四月,又加授高文岯為綏州團練使,鎮守綏州。

淳化三年(992),李繼捧首鼠兩端,也想學李繼遷的兩面三刀,吃兩份皇糧,拿雙份工資,派人去見大遼蕭太后,願意臣服大遼。蕭太后當即冊封李繼捧為大遼國西平王,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

李繼遷在綏州兵敗,很快重整兵馬,殺奔靈州(今寧夏靈武),到處侵掠居民,焚燒財物。老李的用意很簡單,沒了糧食輜重,你宋軍就會撤走,自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佔據這塊地盤。

想起族兄李繼捧,此時正在夏州城裏優哉游哉,李繼遷的心裏就不平衡,自己這麼多年,風餐露宿,南征北戰,戰果甚微,戰利品也少得可憐。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打到現在,自己的手上只有無定河邊一座小小的銀州城。

李繼遷覺得自己這次出兵,得到的太少,不能就這麼空手而回吧,當即下令,大軍向夏州進發,出其不意,攻而取之。

李繼捧沒想到李繼遷還要打自己夏州的主意,兄弟二人再次反目。

李繼遷兵圍夏州,想取而代之,為了孤立李繼捧,不讓大宋支援夏州,就開始揭李繼捧的短,將李繼捧叛宋投遼、欺瞞大宋的事情大白於天下。

夏州的李氏兄弟情緒失控,互撕相毆,在開封的趙光義坐不住了,“還有王法嗎?還有皇上嗎?”

太宗大怒,從河北調遣大宋兩位戰神,國舅爺李繼隆為河西兵馬都部署,黑面大王尹繼倫為都監,帶領數千兵馬前去征討二李,收復夏州。

又下詔給內班右班押班、大太監張崇貴,命他領延安駐軍與李繼隆結成犄角之勢,以便互相教援,徹底擊敗李繼遷。

◆摧毀夏州城

李繼隆想直接襲擊夏州(今陝西靖邊縣北白城子),有將領認為夏州是党項的重地要塞,我軍兵少,恐不能取勝,不如先佔領石堡,以觀賊勢。

李繼隆不以為然,“就是因為我們兵力少,才要在對方沒有料到我們兵力眾寡的時機,出其不意,直接攻打夏州。如果先佔領石堡,兵力多少完全暴露,豈復能進?”遂帶兵飛奔撫寧縣,李繼捧還未覺察,宋軍已經大軍壓境。

李繼遷大玩兩面派,一面偷襲族兄李繼捧,一面與李繼隆周旋,同時派自己的弟弟李廷信入京獻馬進貢,表示臣服,把那違叛之事,盡推在李繼捧身上。太宗趙光義溫言慰諭,撫賚甚厚。

聽說李繼隆率大軍將要抵達,心裏有鬼的李繼捧害怕李繼隆進入夏州后,自己的軍權將會被削奪,他跟李繼遷背地裏乾的那些事就會暴露無遺,到時候自己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

於是,他立即向太宗上表,說自己非常有把握,只要給李繼遷獻馬五十匹,就能和李繼遷握手言和,從此解除恩怨,朝廷不必再興師動眾,大費錢糧,可以罷兵了。

同時,李繼捧派人到李繼遷大營去斡旋,如果李繼遷願意歸降朝廷,他李繼捧就可以讓朝廷立即撤兵。

為表現自己的誠意,李繼捧只帶着數百侍衛跟自己的老母妻兒到城外駐紮,聲稱要與李繼遷和好。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永享太平。

面對李家兄弟的反覆無常,太宗再也不相信李繼捧的鬼話,他將李繼捧的奏摺摔在龍書案上,詔令李繼隆迅速進兵,勢必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哥倆。

李繼遷怕的不是官軍,官軍來了,他可以說走就走,他想要的是夏州城。當李繼捧為官軍的大軍壓境寢食難安的時候,李繼遷想的是“欲並其眾”,收編李繼捧的軍隊,拿下夏州。

謀定即動,這天夜裏,夜黑風高,李繼遷派牙校趙光祚向李繼捧營寨發起突襲。

李繼捧剛躺進被窩,就聽着外面人喊馬嘶,殺聲震天。慌亂之中,散衣披髮,連外衣都來不及穿,也顧不上老母和妻兒,跳上馬,單人獨騎倉皇逃回夏州城。

李繼捧的數十名侍衛全被殺死,母妻兒女被俘,軍中輜重器物全被李繼遷搶佔。

李繼捧隻身逃歸夏州府衙,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大校趙光嗣就帶人衝進來,二話沒說將李繼捧拿下,幽閉於別室,等候李繼隆發落。

李繼捧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剛掙脫羅網,又落入牢籠。

清晨,趙光嗣大開城門,迎接國舅爺李繼隆和官軍進城,並將李繼捧押到府衙堂下。李繼隆大罵李繼捧為白眼狼,命人將他打入木籠囚車,押往京師。

官軍還沒到,李繼遷就帶着繳獲李繼捧的輜重,遁走漠北,無影無蹤。

李繼遷出賣了李繼捧,這回又要做回好人,派人送上良馬,替李繼捧(趙保忠)向太宗求情,請求赦免其死罪。“遣牙校以良馬來貢,且謝過,又上表待罪,因言違叛事出保忠,願赦勿誅。”

李繼捧至京師,白衫紗帽,待罪崇政殿廷。太宗詰責數四,李繼捧不能對,叩頭連稱“死罪”,太宗火也發了,怒氣漸消,遂免其死罪,“詔釋之”。

貶李繼捧為右千牛衛上將軍,賜了個爵位叫“宥罪侯”,在京師劃一處宅院讓他居住,其實就和軟禁差不多。並賜冠帶、器幣,同時賜其母金銀器以撫之。

夏州城,別名統萬城。

東晉十六國時期,公元407年,匈奴族鐵弗部的赫連勃勃在鄂爾多斯建立大夏國,史稱胡夏。

公元413年,赫連勃勃以叱干阿利為將作大匠,發嶺北夷夏十萬人於朔方水北,黑水之南營建都城。

赫連勃勃道:“朕方統一天下,君臨萬邦,可以‘統萬’為名。”以此城之堅固,維持萬年之統治。

統萬城是在西漢奢延城基礎上建造起來的,採用蒸土築城,赫連勃勃生性殘暴,若城牆能被錐入一寸,即殺死建造者並將其填入牆內。赫連勃勃就是要打造一座銅牆鐵壁,萬仞高牆。

耗時六年,凝聚了無數工匠是血淚,統萬城於公元418年方得竣工。

赫連勃勃命秘書監胡義周執作贊文道:“(城牆)高隅隱日,崇墉際雲,石郭天池,周綿千里……(城內)華林靈沼,重台秘室,通房連閣,馳道苑園。”

然而,如此堅城壁壘,也沒有保住大夏國的萬年基業,僅僅九年後,公元427年,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的大軍就攻克統萬城。

四年後,公元431年,魏滅大夏。公元433年,魏置統萬鎮,因其地水草豐美,用為牧地。

公元487年,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置夏州,以統萬城為夏州治所。據《水經注》載,此時的統萬城“雉堞雖久,崇墉若新”,說明該城建造之牢固。

從此,統萬城這個名字被夏州城所取代,到太宗趙光義時期,統萬城已經接近六百年。歷經滄桑,依然是陝北最重要的戰略要塞。

夏州城是曾經的大夏國國都,又是英雄的統萬城,也是党項人心中神聖的家園。李繼遷之所以對夏州城這麼耿耿於懷,總要據為己有,因為,他是大遼封的“夏國王”,佔據夏州城,他才是實至名歸的王。

夏州成了宋與党項爭奪的焦點,這場拉鋸戰,沒完沒了。

淳化五年(994),夏州城再一次回到宋軍手中。

夏州深在沙漠,常為奸雄竊據,為打擊李繼遷,趙光義決定實施兩步棋,首先下詔削去給李繼遷的賜名趙保吉,復為李繼遷。同時,為徹底摧毀党項人的夢想,太宗“欲隳其城”,想焚毀夏州城。

宰相呂蒙正道:“自赫連築城以來,世為關右之患,若遂廢之,萬世利也。”

太宗下詔,將夏州之民,全部遷徙到綏、宥等州,官府重新分配土地,發放遷移安置補助。聽聞有這麼好的事,銀州、夏州又有生戶八千帳族全都離開李繼遷,投靠宋廷。

移民安置完畢,趙光義放出大招,使出自己慘絕人寰的排山倒海絕技,詔令李繼隆,徹底毀掉夏州城。

這次的毀城,比起太原城來,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一絲不留的毀滅,而且是毀掉之後,永不復建。

從此,世間再無夏州城。統萬大夏之城,永遠深埋在歷史的塵埃里。

宋軍在夏州城放起大火,這座六百年的古城,轉眼間化為齏粉,李繼遷這才感覺事態的嚴重性。宋太宗趙光義這回是要來真格的了,再不妥協,說些好話,唱點讚歌,服個軟,剩餘四州之地,恐怕也難保。不久之後,自己在西北再無立身之地。

李繼遷趕緊派自己的弟弟李廷信再次入京進貢,向宋請罪。

太宗派太監張崇貴賜給李繼遷器幣、茶葉、衣服等物,並持詔曉諭李繼遷道:“既除手足之親,已失輔車之勢。”你好自為之吧。

李繼遷見詔,心生惶懼,他不知道太宗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更害怕太宗對他秋後算賬。急火火地再派自己的軍師,左都押衙張浦和牙將李光祚,帶着一大群橐駝、良馬,再次以進貢為名,出使宋廷。向太宗當面謝罪,順便窺探趙光義的真實用意。

三國時,劉備派軍師諸葛亮出使江東,諸葛亮舌戰群儒,一人單挑東吳張昭、虞翻、步騭、薛綜、陸績、嚴畯、程德樞等七大名儒,以其滔滔辯才使對手一個個皆成“口”下敗將,最終說服了孫權,促成孫、劉聯合抗曹的大業。

李繼遷也想着張浦能像諸葛亮一樣,隨機應變,同大宋群儒展開舌戰,搞定大宋文武百官和他們的皇帝趙光義,為党項贏回五州之地。

◆扣留張浦

至道元年(995)正月二十七日,張浦以良馬、橐駝入貢。太宗久聞張浦的名號,知道他是李繼遷的心腹謀士,是能代表李繼遷說話的人,就想先給這些党項人一點下馬威。

《宋史》載,“太宗令衛士翹關、超乘、引強、奪槊於後園,俾浦等觀,且令兵士皆拓兩石弓。”太宗令大力士、身手敏捷的士兵引韁奪槊於後園,讓張浦等人觀看,且令兵士皆拉兩石弓。

張浦見宋朝力士都能拉開兩石弓,還綽綽有餘,心中吃了一驚。

太宗笑着問張浦道:“汝觀我朝衛士,藝力如何?”

張浦道:“統是矯矯虎臣。”

太宗又道:“羌人敢敵否?”

張浦道:“羌部弓弱矢短,但見此長大,人則已遁矣,況敢敵乎!”一上來,張浦就先向太宗示弱,我們党項人不行,我們的弓沒有這麼強,箭桿也短,若見此強弓長箭,人早就跑得沒影了,哪裏還敢跟朝廷為敵!

實際上,張浦說的是奉承話,党項人以軍馬為國,凡年六十以下、十五以上,皆自備弓矢甲胄,幾乎人人能擊。

《夢溪筆談》載:熙寧年間,李定曾獻弓弩,能射三百步,謂之“神臂弓”。此弓被認為是漢代所謂的“蹶張”,已在中原失傳,屬於西夏國獨存,後由西夏引入宋。

太宗道:“羌人貧窶,飲食衣被粗惡,無可戀者,李繼遷何不束身自歸,永保富貴?”張浦是不想品嘗身處死亡邊緣的滋味,這一回,他認慫了,啥也沒說,只是向上叩頭。

張浦是李繼遷的軍師,既然來了,太宗是不打算再把他放回去了,遂授張浦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鄭州刺史、兼御史大夫,鄭州團練使,將其留在京師。

張浦不但沒能說服太宗,反而被太宗釜底抽薪,扣留在開封。李繼遷大呼上當,心中懊悔,當初就不應該派張浦去京師。

很快,太宗遣閣門副使馮訥、中使賈繼隆持詔,拜李繼遷為鄜州節度使。

威不足懲,恩不足勸,刁鑽狡猾的李繼遷,怎肯為這區區羈縻,甘心降服。再說了,李繼遷已經是大遼封的“夏國王”,豈是這小小的節度使能比,自然對之嗤之以鼻,概不奉詔。馮訥、賈繼隆二人只得灰溜溜地回朝復命。

◆府州折家將

就在太宗想着收買李繼遷的之時,大遼那邊也開始不安分起來,李繼遷好歹也是大遼封的“夏國王”,怎麼能被大宋給挖了牆角。

李繼遷趁機火上澆油,派使臣告知大遼,說大宋邊疆疏於防範,應立即興兵伐宋,並允諾自己會派兵援助。

為了給李繼遷大壯聲色,至道元年(995)正月,蕭太後派西南招討使韓德威(丞相韓德讓之弟),率党項勒浪嵬族十六府大首領馬尾等引兵數萬,從振武(今內蒙古和林格爾西北)侵入大宋,向府州進軍。

淳化五年(994),府州觀察使折御卿出兵相助官軍討伐夏州李繼捧,吸引銀州和夏州的八千多帳吐蕃部族投靠,不久,太宗加封折御卿為永安節度使。

遼兵犯境,折御卿親率騎兵迎擊。

韓德威為繞開宋軍的主要防禦地點,率軍沿山谷小路向前行進。折御卿探得消息,在遼軍必經之地子河汊設下埋伏。

遼軍一到,宋軍在一陣箭雨之後,折御卿引軍殺出。

除了無法向前,遼軍現在有三條路可選,一個是向回逃,一個是跳崖,最後一條路是跳河。

軍法有令,臨陣脫逃者斬。向後退無可退,遼軍慌亂之中,人馬墜崖谷,死者相枕。此戰殲敵五千餘人,繳獲戰馬千匹,除了被俘虜的和戰死的,渡河逃命走脫的只有百餘人。遼軍陣亡二十餘名突厥太尉、司徒、舍利等高級將領,一名吐蕃首領被生擒,主將韓德威隻身逃脫。

子河汊之戰,大煞遼兵氣焰,折御卿趁機收復了十五座州縣,太宗大喜,嘉獎折家軍,賜旗三十桿,以壯軍容。此後,遼人見到折御卿的大旗都不寒而慄。

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鬚生入玉門關。折御卿是老令公楊業的岳父折德扆之子、佘太君的兄弟。

世代將門,忠勇愛國。

折家從大唐第一代太山公折宗本開始,就一直佔據府州(今陝西府谷),折家子弟世代從武,躍馬彎弓,在沙場上屢建功勛,威震西北。

從折宗本到兒子折嗣倫,再到孫子折從阮,三代人奠定了世襲藩鎮的基礎。在五代十國時期,折家依附於中原政權,成為中原王朝西北邊境的第二道屏障。

《宋史》載,“自從阮而下,繼生名將,世篤忠貞,足為西北之捍,可謂無負於宋者矣。”後周廣順年間,周世宗柴榮建府州為永安軍,以折德扆為節度使。當時,折從阮鎮邠寧,父子俱領節鎮,時人榮之。

折家歷來忠於朝廷,不叛逆、不分裂、不與中原朝廷抗爭,維護國家統一。

折德扆是府州折家將第四代將領,府州第二任知州。

太祖趙匡胤登基,折德扆立即表態歸宋,太祖“加折德扆檢校太師”。折德扆建議太祖出兵平北漢。建隆元年五月,折德扆主動向北漢發起進攻,一舉佔領沙谷砦(保德境內),奪得“平北漢第一功”。

折德扆入朝,太祖龍顏大悅,賞賜甚厚,允諾:“爾後子孫遂世為知府州事,得用其部曲,食其租入。”特許折家可以世代為將,世襲府州知府。老令公楊業的家族,都沒有這個待遇。

控扼西北,中朝賴之。

為維護國家利益,救民於水火,折家將恪盡職守,他們北御契丹,西防党項,世代忠勇,名將輩出。表現最突出的當屬折家軍第五代將領折御卿。

契丹兵敗子河汊后,時刻想着找機會報復。

卻說折御卿積勞成疾,患了重病。至道元年(995)冬,李繼遷派間諜告知韓德威,折御卿病重,韓德威覺得這是一個十分難得的絕佳時機。決定趁機入侵府州,以報子河汊之仇。

折御卿帶病出戰,韓德威見折御卿大旗招展,只在邊境處紮營幾日便撤軍了。

御卿病勢日益加重,折母派人要把他接回家中養病。

折御卿道:“世受國恩,邊寇未滅,御卿罪也。今臨敵棄士卒自便,不可。死於軍中乃其分也,為白太夫人,無念我,忠孝豈兩全!”言罷,涕淚縱橫。

第二天,折御卿病故于軍中,年僅三十八歲。

太宗聞之,哀悼痛惜,追贈他為侍中(副宰相級),建立祠廟,贈廟額“顯忠”。

折家從唐末五代的亂世中崛起,十世為將,先後為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和大宋保衛着西北邊關,抗擊外敵入侵,鎮守府州近三百年。

在風沙滾滾、貧瘠荒涼的西北邊陲,在大河上下、長城內外,折家將捨生忘死,浴血奮戰,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即使血染疆場,也前赴後繼,寫下了一部轟轟烈烈又極為悲壯的家族史。

無負於民,無負於天。

◆糧餉被劫

李繼隆大軍在西北,糧草一直很緊張。

至道二年(996)三月,太宗派環慶路馬步軍都部署皇甫繼明和洛苑使白守榮,押送四十萬斛糧草輜重到靈州(今寧夏靈武)。

為防備李繼遷襲擊,太宗囑令輜重車分作三隊,丁夫持弓矢自衛,護送的士卒布着方陣,步步為營,遇敵則戰,可以無失。

同時,為以防不測,復令會州(今甘肅靖遠)觀察使田紹斌率軍接應。

皇甫繼明謹慎誠實,御下嚴肅,士卒很畏懼他。出發前,皇甫繼明患病,白守榮對繼明道:“君疾甚,不可行,恐失期會,守榮當率兵先往。”

白守榮是屬於那種比大胡話的人,做事有些不着調,繼明是老將,擔心白守榮等輕佻,與戎人接戰,對白守榮道:“我這病無礙,很快就會好的。”強打精神披甲上馬。

皇甫繼明勉強走到清遠軍(今寧夏同心縣東),病重而亡,享年六十三歲。朝廷下詔,贈皇甫繼明彰武軍節度使,並升繼明之子皇甫懷信為皇帝侍衛“供奉官”。

沒了領頭的,白守榮就是運糧隊的老大。他竟然不尊聖意,自作主張,把所有車輛並成一隊,丁夫與軍卒混雜,向前推進。

走到咸井的時候,李繼遷探得消息,在運糧隊的必經之地浦洛河(今寧夏靈武苦水河),埋伏下千餘精騎。白守榮一見就慌了神,士卒與丁夫逃命要緊,還管什麼糧餉,丟下糧草就逃。

老將田紹斌恰好趕到,他從容不亂,率領自己的數千人馬與党項伏兵展開激戰。党項騎兵來去神速,打的贏就打,打不贏就走。

糧草輜重事大,田紹斌也不追趕,而是按計劃徐徐回撤。党項兵並未走遠,迅速調轉馬頭,在田紹斌後面,緊緊尾隨。

為了擺脫敵兵的追截,田紹斌把部隊組成方陣,將傷者圍在方陣中間,自己率三百騎兵、三百弓箭手殿後。經過力戰,党項騎兵再次敗走。

白守榮見田紹斌得手,大喜,為了貪攻,竟拋下糧草,也帶着兵馬追了出去。

李繼遷最擅長的就是打伏擊戰,游擊戰,他是陣外有陣,計中有計。此次他是兵分兩路,一路負責佯弱誘敵,吸引宋軍的主力,調虎離山;自己帶領主力大軍攻擊糧草車,負責劫糧運糧的任務。

負責誘敵的党項軍撤退中不忘防守反擊,結果白守榮再次中了埋伏,全軍被殲,白守榮逃走,幸免於難。

而此時,李繼遷不費吹灰之力,將四十萬斛糧草全部笑訥。田紹斌和白守榮只能大眼瞪小眼,追悔莫及。

得知糧草被劫,太宗龍顏大怒,欲治白守榮之罪。

白守榮知道自己罪責不輕,抱上了國舅爺李繼隆的大腿,誣陷田邵斌玩忽職守,在浦洛之戰中按兵不動,自稱“靈州非我田紹斌不能守”,頗有二心。

在西北駐防的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繼隆沒等到糧草,心急如焚,聽白守榮這麼說,信以為真,出面為白守榮說情。

《宋史》載“繼隆以浦洛之敗上聞,言紹斌握兵不顧,自言‘靈武非我不能守’,欲圖方面,有異志。”

田紹斌是山西太原人,初侍北漢,後來歸順後周。對於從北漢歸順來的將領,宋廷上下多少都有些猜忌、顧慮和輕慢。

土生土長的跟歸降的將領比起來,一個是親生的,一個是後娘養的,待遇能一樣嗎?

這也就是為什麼潘美對楊業沒有多少好感,不力挺他的原因所在。李繼隆這麼想,完全是因為大家都這麼想,也是在情理之中。

太宗不辨清白,大罵田紹斌是賊臣,“此昔嘗背太原來投,今又首鼠兩端,真賊臣也。”遣使將田紹斌逮捕下獄。

田紹斌,汾州(今山西汾陽)人,早年跟隨北漢睿宗劉鈞任佐聖軍使,後周顯德四年(957),率領五十名騎兵歸周,被周世宗柴榮拜為驍武副指揮使。

田紹斌一生戎馬,為大宋征戰無數。

宋初,征討李筠,左目為流矢所中,太祖在潞州親自召見了他;到揚州征討李重進,圍城三日,殲敵千餘;

參與征討南平、南漢、后蜀的大小戰役、屢建奇功,從馬軍副都軍頭升到龍捷都虞候。平定南唐,又立大功;太祖親征河東,田紹斌在北百井扼制遼兵,圓滿地完成了阻擊任務。

田紹斌歷經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三朝,褒貶互有、升降無常,為大宋立下赫赫戰功。

對於浦洛之戰,《宋史》記載如下,“二年春,命洛苑使白守榮等護送芻粟四十萬於靈州,……而守榮乃並為一運,繼遷邀擊於浦洛河,紹斌不救,眾潰,運饋盡為繼遷所得。”

按照大宋官方的說法,此次糧草被劫,主要罪責在於“紹斌不救”。

田紹斌不幸成為這個背黑鍋的,傳旨太監一到,二話沒說,直接戴上枷鎖押往開封。經大理寺和刑部審理,田紹斌被貶為右監門衛率府副率,太宗將其打發到虢州(今河南靈寶)任職。

◆靈州危機

至道二年(996)四月,李繼遷侵襲吐蕃折平族,首領握散上表宋太宗趙光義,請求會師討伐李繼遷。

五月,為了索回被扣留的謀臣張浦,李繼遷再次糾合党項諸族,率萬餘眾,包圍靈州(今寧夏靈武)。

一座靈州城,半部寧夏史。

靈州身居內陸,往西可進抵河西走廊,連通甘州回鶻、涼州吐蕃,向南下則可到達涇原、環慶。進可攻,退可守,是中原朝廷在西北最重要的軍事要地之一。安史之亂后,唐肅宗李亨就是在靈州登基,開啟了唐王朝收拾舊山河之路的。

靈州背靠黃河,這裏水草豐美,土地肥沃,非常適合養馬放牧,素有“塞上江南”的美譽。從西漢到大唐,靈州一直中原朝廷重要的戰馬養殖基地。中原騎兵,東征西討,疆域空前,靈州戰馬可謂是立下了不朽的戰功。

靈州知州,就是中原朝廷的弼馬溫。靈州這裏不能出事,一出事,戰馬供應就斷了,中原王朝再想天馬行空,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至道二年二月,靈州知州侯延廣病故,太宗命四方館使曹璨知靈州、兼任河西鈐轄。璨乃開國元勛、樞密使曹彬長子。

古時的車馬很慢,曹璨還未來得及就職,李繼遷的大軍就已經將靈州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曹璨得知消息,立即從河西疾馳入朝,“党項李繼遷率萬餘眾,圍攻靈州,守吏遣使告急,使者被李繼遷捉去,因此消息斷絕,請朝廷速速發兵救援,方保無虞。”

靈州被圍,十萬火急!

至道二年四月,太宗賜敕書招諭諸族,命十州都部署李繼隆出環州,容州觀察使丁罕出慶州,環、慶、靈都部署范廷召出延州,殿前都指揮使王超出夏州,西京作坊使張守恩出麟州,五路出師,進援靈州,圍剿李繼遷。

此次五路大軍討伐李繼遷,各路大軍路程遠近不同,無法按照規定的時間合兵一處。

救兵如救火,救火隊長李繼隆不想多耽擱時間。他決定採取兵師孫臏孫伯靈的“圍魏救趙”之計,不去靈州,而是直搗李繼遷老巢平夏城(今寧夏固原)。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按太宗既定的部署行事,李繼隆也不止一次了。

得知朝廷派出五路大軍來救援靈州,李繼遷心裏也很發毛。可是走着走着,李繼隆的大軍卻北轅南轍了,沒有向北向靈州進發,而是向南去了。

南邊是哪裏?自己的根據地平夏!李繼遷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了,不好!老底要被人給抄了!

到底是大宋第一戰神,兵書戰策爛熟於心。攻其必救,李繼隆的這一招圍魏救趙果然奏效,李繼遷不得不回師救援平夏,靈州之圍遂解。

五路大軍奔赴平夏,諸將失期,李繼隆與丁罕合兵,向南打平夏去了,張守恩碰上了李繼遷的人馬,沒有接戰,就撤退了。

曹璨被任命為副帥,與范廷召引兵出延州,王超引兵出夏州。范廷召和王超兩軍為了趕時間,都是長時間行軍,兵士涉旱海,無水泉,沿途饑渴勞頓,人困馬乏。

兩軍中途相遇,合兵一處,繼續向靈州進發,行至烏、白池(今寧夏鹽池),恰好與回援平夏的李繼遷大軍遭遇。

按照王超的建議,宋軍依靠險要紮下營寨,外圍盾牌手,內圈弓箭手,堅壁不動,敵兵前來,弓箭伺候。

李繼遷騎兵分兩路,左右夾擊,向宋營發起攻擊,如此三番五次,均被一一射回,雙方相持了一晝夜。

人是鐵,飯是鋼。宋軍現在是被動挨打,不能好好吃飯,也沒辦法安心睡覺,李繼遷卻是靈活機動,想打就打,想撤就撤,如此長時間下去,幾萬宋軍的性命將岌岌可危。

英雄,總是在危難時候顯出身手,沒人能想到,打破宋軍這一僵局的竟是一位十七歲的少年。

◆將門虎子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王超的兒子王德用,年方十七,隨父從軍,任西頭供奉官,也是本次出征的先鋒。

王超率軍出綏、夏,先鋒王德用率軍一萬與李繼遷的一部人馬在鐵門關(今寧夏鹽池縣東北)遭遇,王德用一馬當先,殺入敵陣。此戰,宋軍大獲全勝,斬首十三級,俘獲一萬多頭馬羊。

王德用,字元輔。趙州(今河北趙縣)人,祖籍真定(今河北正定),河西軍節度使王超之子。

太宗趙光義任開封府尹,召王超置麾下。作為藩邸舊臣,太宗即位,王超遷御龍直,淳化二年,累遷至河西軍節度使、殿前都虞候。

出身將門,王德用自幼習武,練就了一身的好武藝。

王德用的生母朱氏早逝,王德用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他對繼母張氏,竭盡孝誠,以孝著稱鄉里。

華夏民族文化的根就是孝道,這也是立身處世的基礎。《孝經》云:“子曰: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後能事親。”在侍奉父母上,只有做到這五點,才能算得上是一個真正的孝子。

其父王超為懷州防禦使時,王德用補衙內都指揮使。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王德用長得像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作戰方面也像太祖一樣,勇猛超常。

宋軍堅壁不戰,王德用心急如焚,他走進大帳,向父帥請命,請求出戰,王超不準。王德用道:“敵軍鋒甚銳,若不出戰,敵兵必定不肯撤退,此地轉運糧餉艱難,不應久持,還是殺將出去,一鼓擊退頑敵,我等方可從容撤軍。”

王超沉吟半晌,道:“且再待半日,俟敵銳氣減弱,方可得利。”

等到太陽偏西,王德用請得軍令,率五千精兵,挺身殺出。

李繼遷吃了一驚,見領頭的是一個毛頭小子,欺他輕弱躁率,即分兵兩翼,將王德用團團圍住。

啥也別說了,干吧!一場白刃戰就此拉開。

小將王德用手執一枝銀槍,上下飛舞,槍鋒所至,党項兵無不應聲倒斃。雙方都殺紅了眼,積屍草木腥,血流川原丹,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

李繼遷這才認識到自己遇到的是個勁敵,親自來戰。哪知王德用槍急眼快,李繼遷也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王超怕兒子有什麼閃失,也率軍殺出,前來接應。范廷召、曹璨也發兵,前後夾擊李繼遷。

好漢不吃眼前虧,李繼遷的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眼見不能取勝,遂虛晃一槍,撥馬就走。

王德用帶先鋒軍隨後掩殺,李繼遷在撤退之中,是不斷地有兵馬出來接應的,不斷地回軍再戰。如此三番,三戰三敗。

王德用率軍轉戰三日,與敵大小數十次交戰,多次獲勝,李繼遷帶兵向北遠遁。

《宋史》載,“兩路合勢,破賊於烏、白池,斬首五千級,生擒二千餘人,獲其酋未慕軍主、吃啰指揮使等二十七人,馬二千匹,兵器鎧甲萬數,賊首李繼遷遁去。”

靈州之圍既解,王超、范廷召決定班師,王德用請求率軍殿後。

前方是一個關隘,王德用道:“歸師迫險必亂,隘口狹窄,士兵通過時,爭先恐後,勢必會造成混亂,如果此時李繼遷趁亂攻打我軍,我軍必敗,應整飭軍行,休為虜襲。”於是領軍前往距夏州五十里處的隘口,並擺好方陣,嚴陣以待。

王德用道:“敢亂行者斬!”

全軍肅然,士兵們井然有序地通過隘口,連王超也按轡緩行,替兒子站隊。

李繼遷本來派遣輕騎兵緊隨其後,左右望見宋軍嚴陣以待,井然有序,才不敢靠近。

王超、范廷召兩軍,安然無恙,全師而還,退回汛地。

回師后,王超撫摸王德用的背感慨道:“王氏有子矣!”我王家有個有出息的兒子啊!

范廷召、曹璨均連連點頭稱讚道:“此子才過乃父。”

戰報傳至京師,太宗大喜,詔令嘉獎。

范廷召任並、代兩路都部署,王超升為夏、綏、麟、府州都部署,王德用升任內殿崇班,以御前忠佐之職擔任馬軍都軍頭,並出任邢、洺、磁、相四州的巡檢。

經過烏白池之戰,李繼遷損兵折將,這頭雄獅,又要躲在壕穴中舔着傷疤,將養上一段時間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五路大軍出征日久,糧草顯然接濟不上,再加上靈州糧草被劫,軍糧供應一直十分緊張。靈州之圍既解,五路人馬遂各自回歸本處。

初春以來,太宗的箭傷又頻頻發作。王德用,少年英雄,引得太宗連連稱讚,“王氏有子矣!”

太宗為政二十一年,擇儲問題,卻糾結了二十年。直到去年八月,才立下壽王趙恆為太子。

想到自己身體大不如前,太子既立,太宗心下坦然。禁不住感嘆道:“王氏有子矣!皇家亦有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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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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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澶淵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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