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方小舟出生
搶救室裏面,方逸行緊緊握着女人的手,看醫生在玄鳴的肚皮上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他知道,他的女兒方小舟會從那裏出來。可他的視線始終盯着玄鳴緊閉的雙眼,他誰都不想要,只想要眼前的這個女人。
他苦苦哀求醫生,“幫我保住大人。”
大夫直截了當地回答他,“大人早就錯過了手術期,保大人就是兩個都死,最好的情況是孩子保住,大人昏迷不醒。我們會儘力,方少,你也早做打算。”
他頹然地垂了雙手,玄鳴撐到最後,就是要這樣一個結果,一個他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結果。
她留給他一個更加完美健全的生命,讓女兒更好地,更加長久地去陪伴他。她把他的心掏空,然後用另一個鮮活的生命彌補上。
而她虧欠他的,已經把來世許給了他。
隨着啼哭聲,女兒方小舟降臨到世上,而他的女人玄鳴,卻閉着眼,沉沉地睡着。
方小舟早產,生出來就被放到了保溫箱裏。
方逸行站在玻璃窗外,看着那個小小的生命,輕柔地在心裏說,“辛夷,你看,她長得真的好像你。”
他剛剛醒來,她又睡下。原以為命運讓他們早早的相逢是厚愛,現在才知道,齒輪交錯的離散,是最大的殘忍。
……
搶救室外面,段念和齊清靠牆並排而立。
齊清的下巴上都是胡茬,顯然有幾天沒颳了,眼底烏青一片。
段念原本胖乎乎的娃娃臉變得瘦削,誰看到都知道他這段日子掉了不少分量。
他們倆沉默不語,直到方小舟的那聲啼哭,兩個人同時長舒了一口氣。
“出去抽根煙吧。”段念目光空洞地看着走廊的盡頭,聲音飄忽地徵求齊清的意見。
齊清聲音暗啞地回答“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出病房樓,月光下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長。
醫院的花園裏,段念衝著冬夜的天空吐了一串煙圈,淡淡地問,“你還好吧?真是好久不見。”
齊清不抽煙,就在旁邊陪着,仰頭看着月色,安靜地回答,“嗯。你呢?”
段念笑笑,“你覺得呢?”
齊清側頭看着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依然平靜地回答,“不好,你瘦了很多。”
段念低下頭,搖着頭自嘲地笑,“是啊,不好,怎麼會好呢。眼看着自己最愛的親人一點點的走向死亡,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命分給她一半。我替她隱瞞了很多事情,到現在都不知道是對還是錯。”
“你別這樣,你對玄鳴很好了。”
“很好是多好?比你對方逸行還好嗎?”段念用了疑問句,但並非質問。
答案顯而易見,還有什麼好問的呢。
齊清低下頭,看着腳旁的泥土,緩緩地說,“對不起,這麼長時間,都沒有陪你。我以後會盡量彌補。”
“無所謂了。”段念把煙抽完,又點燃了一根,“我也一直陪着玄鳴,也沒有去看你。我們扯平了。”
“我知道,所以,很感謝你,謝謝你照顧好玄鳴。”
這個謝字是最後的一顆子彈,穿過段念的心臟,斷了他最後的一絲幻想。
“你謝我?以什麼立場什麼身份啊?齊清,你從來都沒把我當成你的愛人吧。一開始是利用,到最後依然是工具而已。只要是對方逸行有利的事情你都會去做,只要是能讓他安心的人你都會利用。我真的很嫉妒他啊。”
以往,段念說這樣的話,都是帶着醋意,可這次卻是平靜地看着遠處。
齊清從沒聽到段念如此清冷的聲音,心裏有些驚慌,“不是的,段念,我收回剛才的話,我只是,只是很心疼你,我覺得你很善良。”
“算了吧,我不值得心疼,也沒你想的善良。比起玄鳴,我這些小痛苦算得了什麼呢?”說完,段念把頭輕輕地靠在齊清的肩膀處,“真的好累,身體累,心也累,讓我靠靠。作為報答,我跟你說說我和玄鳴的事情吧。”
……
段念緩緩地說,齊清安靜地聽。聽的人以為故事剛剛開始,而說的人,其實已經開始告別。
“玄鳴在美國出車禍的時候,我還在醫院實習,我的老師就是她的主治醫生,她的頭部雖然受到了重創,但離失憶還遠着呢。她一睜開眼睛就認出了我,儘管我們之前只見了一面,可她還是記得。所有人中,只有我知道,她一直在裝失憶,就是怕有朝一日,再次遇到方逸行,還會忍不住把兩個人都拉進深潭。她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五年的時長,她不想拖累最愛的人,也不想自己再為情所累。”
“你知道嗎?如果我不是gay,我一定會愛上她的。無論是辛夷的時候還是玄鳴的時候,她都那麼勇敢,那麼有趣。尤其是變成了玄鳴之後,更是懷着善心做壞事,有時候惡毒的讓人恨不得掐死她,可是一轉眼,她眉目含情,你又捨不得下手了,我想這就是方逸行那個男人越來越愛她的原因吧。”
“我眼看着玄鳴在美國一路捉妖打怪,賠上笑臉賠上尊嚴賠上健康,也要在朗行集團站穩腳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改頭換面,光彩奪目地站在方逸行的身邊,跟他心無掛礙地打聲招呼。可她不知道,只要站在那個男人旁邊,不管自己多強大,也會原形畢露。他倆誰都逃不開彼此。”
齊清安安靜靜地聽着,心裏沒底,不知道段念到底想表達什麼。
S市冬日的風有些寒,兩個人心裏都冷,誰都沒說出口。
“那段時間,我因為公開出櫃,跟家裏鬧得不可開交,你知道就算在美國,這一樣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我躲到了玄鳴家裏。後來,索性辭職,陪在她的身邊,我喜歡和玄鳴在一起,喜歡看她的沸反盈天,覺得生命有無限的可能性。可這些都不足以讓我對她如此之好。”
“那是為什麼?”齊清的心裏其實也一直有着疑惑,段念對玄鳴的善待到底出於什麼原因。
“因為,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只有玄鳴陪在我身邊。我在美國的時候,曾經因為錯交了一個男人,染上了毒癮,發瘋的時候,連殺人的心都有。只有玄鳴,會緊緊地摟着我睡覺,一下一下地拍着我說沒關係。只有她,是我的希望。所以,你當初想讓我幫玄鳴跟我姐做對的時候,我原本就打定了主意,你的出現,實在是個意外。”
齊清並不知道這其中的插曲,有些驚訝地看向段念。
段念勾起嘴角,淡淡地一笑,“驚訝是嗎?原本以為是你利用我,卻被我利用了,現在是不是特別後悔?”
不等齊清回答,段念自問自答。
“所以,不用覺得對不起我,非要跟我拴在一起,跟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多痛苦,我自己知道。”
齊清眼底的驚訝更甚,“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齊清,別騙我,也別騙你自己。玄鳴對我也有恩,可我還是分得清是恩情,還是愛情,這個基本的底線變不了。你說過,方逸行對你也有恩,所以,你要用一生去報答,可你這恩報着報着,就把自己也搭進去了,那麼無望的事情你都願意去堅持,我佩服你,但是,無法感同身受,更沒辦法奉陪到底了。”
驚訝,變成了慌亂,齊清的聲音終於不再淡定,“你說這些到底為了什麼?你想幹嘛?”
“我,想逃了。當年,染上了毒癮,有玄鳴陪着我,痛苦但我還是熬過來了。可現在,她要走了,我染上了你的毒,沒人陪我了,我怕自己戒不掉,會困死在泥潭中。我怕了,我不要了。”
沒人知道,為了說出這個“不要”,他熬過了多少個無眠夜。
齊清沒想到久別重逢后,段念說出的是這樣一番話,他酸澀的氣息凝滯在喉嚨,無論如何都吐不出一個字。
眼看着段念把頭挪開,目光如水,眼亮如星,就如同第一次在酒吧遇到他時一樣。
段念輕輕地環住齊清的肩膀,在他耳後輕輕地親了一下,似感嘆,似依戀,最終還是分別的話。
“這幾個月,你一直陪在方逸行的身邊,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的電話你也是簡短的幾句寒暄就掛了,寒暄中大部分也是問玄鳴的情況。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這裏。後來,我也不打電話了,我就想試試,自己到底能不能離開你。現在我發現,時候到了,離開你,沒那麼痛了。所以,齊清啊。”
段念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穩穩地開口,“我們分手吧。我試過了,但真的做不到,我沒辦法守着一個不愛自己的靈魂,那樣的話,我寧願孤老終生。”
齊清看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
他是一個沉悶而笨拙的人,越慌亂越寡言,越想挽留,越開不了口。
可惜,直到最後,段念還是不懂他。
齊清沒來得及告訴段念,那天,他在酒吧進進出出數次,最後都想退縮了,突然看到人群中娃娃臉的大男孩,笑得好看極了。
他的心一動,慢慢地走向了吧枱,點了一支酒。
從一開始,他就不是為了利用和他相遇的。只是,他追出去想說這些話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消失在視線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