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拉幫結夥的時候到了
煦和的工作間裏陳設無華,紅泥小爐上的紫砂茶壺冒着熱氣。他和素帛一人一邊,相對而坐,每人手上都捧着一隻粗陶茶杯取暖。
茶不是什麼好茶,只是略能在白水中添上幾分滋味。杯子是薛謙練手的時候制的,看上去也很敷衍,似乎只是盛水不漏,製作的人便覺心滿意足了。至於造型如何粗獷寫意,全然未加考慮。恨不能直接劈個樹樁,掏空、封底就端上來。
煦和抬眼,發現素帛拿着茶杯一直沒喝,模樣有些愁眉苦臉,便笑了一聲,道:“招待不周,怠慢了。”
素帛嘆了口氣,端起茶來,喝了一大口,又放下杯子道:“你們膽子也太大了。”
煦和低頭撥弄炭火,似乎沒聽明白她在說什麼,答道:“不是故意要拿這些下等物事糊弄聖女的,只是我格物司中,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貢品。”
這人,故意打岔,素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放下杯子,端座道:“你當真以為格物司看起來風平浪靜,掌教就會認為那些小冊子不是你們的手筆了?”
煦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所以,便讓你來打探內情?”
“是這麼個意思。”素帛挑挑眉,“但是……”
她低下頭去,盯着茶杯瞧了一會兒,才道:“我看了一圈,除了這杯子太過詭異,也沒什麼可疑之處。你們還是和在太學的時候一樣,愛瞎折騰罷了。”
反正她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爐火純青,在他面前表露出來也不是第一次了,煦和並未覺得意外,只是拎着鐵釺問道:“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套在下的話呢?”
“我……這是想套話嗎?”素帛暗嘆這年頭當個好人可真不容易。前有許靖狂甩臉色,後有煦和冷嘲熱諷,還有那個打從一開始就笑臉相迎,但眼底薄涼,教人看不透的薛謙……真的是,都以為她是實在太閑了,才上趕着多管閑事的嗎?還不是因為愛惜人才,顧念交情。
“我只是想來提個醒,別到時真出點什麼事,又來怪我不講義氣。”素帛說著站了起來,道,“該說的都說了,我就不多待了,你忙吧。”
煦和起身相送,笑道:“勞聖女費心。我司趁着冬歇,忙於趕製新型農具,打算開春之前銷往江南各路。另外還有幾家作坊,覺得我們新制的織布機和冶鍊爐用着都不錯,都想來訂購呢,實在太忙,連朝廷讓繪製的圖紙都快顧不上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心思惹是生非,聖女就放心吧。”
“如此最好,總之你……好自為之。”
既然他執意迴避,素帛也不好再說什麼,想着反正自己情分已經盡到,該提點也提點過了,總不能逼着他發誓保重,便與他辭別,回了三清教。
臨行前,她特地在院內張望了一遭,也沒在苗圃里看見許靖的身影。
原來許靖躲在後院,直到確定她走了才現身,不悅地拉着煦和問:“你還請她進來說話作甚?”
打從跟素帛決裂后,他就對煦和的態度很有意見,覺得煦和當斷不斷,立場微妙,實在扭扭捏捏的不像個男人。
煦和卻道:“不讓人家進來,不更像是我們包藏禍心嗎?”
許靖覺得話雖如此,還是應當在態度上就旗幟鮮明地與其劃清界限,但又說不過他,只好捏着鼻子喝了兩杯粗茶作罷。
素帛回到教中,本欲向國師回稟見聞,卻被告知國師正在接見要客,暫不得空。
什麼要客重要到國師要關起門來親自會見?
素帛聽后不由心中起疑,故意沒走遠,侯在大殿外觀望。
大殿中,國師正同一名男子交談。那人頭戴寶冠,身披錦緞,但瑩潤的珠光也掩蓋不住他天生一副冷冽肅殺之氣,正是二皇子無疑。
他似乎對江寧城的現狀和父皇的態度有諸多不滿,面色格外陰狠,看上去隨時要拔劍殺上幾人泄憤,道:“父皇上了年紀,便開始胡鬧。別說滿朝文武大臣,就是皇祖母都勸不住。本宮那三弟就更別提,向來只會投其所好,極盡溜須拍馬之能事。您是不知道,原本父皇只派了兩個侍衛跟許靖同去清遠,本宮都已經算好他們回不來了。沒想到三弟派了一隊親信,硬是把人救了出來。”
一說到這事兒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還有那幾個災民,也很蹊蹺,有流言說他們是收了人好處,本宮覺得八成也跟我那好三弟脫不了干係,只是苦於沒有找到證據。”
二皇子顯然對此很是失望。
國師在一旁聽着,眼眸微眯,捋着長須不說話,看上去倒是氣定神閑。
二皇子有些焦急,追問:“上師怎麼一點也不着急?往小了說,父皇這是任性,往大了說,這也算是……瀆神啊。”
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他的面部表情不自然地扭曲,語氣也有幾分顫抖,彷彿說出瀆神這兩個字的行為本身就是對神明的大不敬,要遭報應的。繼而提到三皇子,便又換上了憎恨的語氣,緊握的拳頭上青筋暴起。
“至於三弟,更是助紂為虐,簡直其心可誅。”
國師耐心聽完他的指控,才緩緩點了點頭,道:“殿下所言,有幾分道理。聖上為奸人所惑,我等理應為其分憂。”
二皇子這才安心,急急追問:“不知上師有何高見?”
國師沉吟片刻,道:“貧道以為,坊間流傳的那些妖言惑眾的手冊,堪比巫蠱流毒。時間久了,怕是要腐蝕人心,導致民之不民,國之不國。只是我教弟子在外尋訪良久,也沒找到這些奸人印製的窩點。很多時候,我們也不太好出面,恐怕這件事,還要勞煩殿下想想辦法。”
二皇子忙恭敬叩拜:“不敢。為上師分憂解難,是每一個善男信女應盡的義務,本宮定當盡心竭力。”
國師滿意地笑笑,鄭重地將他扶起,道:“殿下一片赤誠,定可感動上蒼,降福我朝。”說完親手點燃一炷香,遞到了他手上。
這可是只有歷代君王才能享受的待遇,言外之意無異於表態,若是二皇子跟三清教牢牢抱團,把事情辦好,三清教也會扶持他上位,以做回報。
故而二皇子接過那根檀木味兒甚濃的焚香的時候,心情又是激動又是惶恐,移步到神像前,恭恭敬敬地跪地祭拜,只道:“今信徒張氏神前起誓,定當除惡務盡,整肅乾坤,維護天威,肝腦塗地,在所不辭。”而後把香插上才走。
素帛等在殿外,看到他一臉嚴肅,神情冷峻地從神廟中出來,詫異的同時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彷彿光看他眼神中呼嘯的風暴,便知風雨欲來,愈發覺得自己去格物司這趟,算是去對了。
當然,回頭她進去跟國師彙報,還是一口咬定,格物司里沒什麼異狀,不知道那些小冊子都是從哪兒傳出去的。
就在二皇子立場堅定地選擇了三清教的同時,三皇子也上門拜訪了格物司,差不多就跟素帛前後腳。
與哥哥不同,三皇子雖然長得像母親,卻與父親志趣相投,性情相仿,最大的共同點更是好奇心都很旺盛。
他便裝來訪,在格物司里四處參觀,問問這個,問問那個,時不時就要驚嘆上兩句,連連稱讚道:“從前聽說你們求雨、治水、抗瘟等一系列功績的時候,就想來拜訪了,苦於瑣事繁忙,始終不得成行。如今終於一見,愈加覺得那些說不過是些奇技淫巧的人,實在是見識淺薄,閉目塞聽,諸君實乃我南唐棟樑之材啊。”
“殿下謬讚了。”負責出面接待的薛謙笑眯眯地引着他走了一圈,見他衣衫略薄,凍得直搓手還在執着發問,便引了他回到屋內取暖,喝口茶再細聊。
招待他的依然是素帛用過那套器具,三皇子卻表現得全然不在意,自然而然地端着杯子就喝了,又催着薛謙把其他人也叫來。
許靖倒是很快就來了,聽說他也看過自己做的植物圖冊,還誇讚了一番,格外高興,洋洋洒洒地說了一堆,對這個態度和藹,謙恭有禮的殿下印象不錯。
趙玄慣常是不願見人的,薛謙代為解釋了兩句,三皇子表示可以理解,也不強求。只是不知為何,煦和也關起門來,幾番推諉,不肯覲見。
三皇子等了半個時辰也沒等到,只好打道回府。
薛謙這才逮住他,無奈地問:“三殿下求賢若渴,可以成為我們的一大助力。再說以前也在背後默默地幫助過我們。要不是他派了人,我和許靖未必能順利把你從祭壇上救下來。如今你怎的還端起架子來了?”
煦和埋頭看書,聞言頭也不抬,答道:“我覺得那人目的並不單純,你我還是少與他來往為好。你也知道,我不屑於朝堂之上的權力傾軋,也不想格物司捲入其中,成為有心之人的工具。”
薛謙一屁股坐到他旁邊,嗤笑道:“依我看,這次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