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我可謝謝你了
入夜,直講們要看着學生做晚課到亥時。素帛和皓君得了閑,也湊在一起做功課。
課室里油燈盞盞,學子們伏案背書,時不時有人開小差打個哈欠,或隨手在宣紙上寫寫畫畫。
皓君的屋裏燃着燭台,焚着檀香。她盤坐在墊上,很快便進入打坐狀態,頭腦清明,四下皆空,進入物我偕忘,萬宗合一的境界。
一旁的素帛卻回想着白天經歷的種種,久久無法平靜。煦和投向她的那個眼神,薛謙意味不明的笑容,許靖暗藏敵意的挑釁,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教她對這個小團體好奇不已。既然沒有丹爐,他們在那個屋子裏做什麼,又究竟是什麼爆炸發出了那麼大的聲響?
思前想後,她決定去問個究竟,趁專註的皓君不備,躡手躡腳地開門遛了出去。
國師以為皓君能監督她做功課,還是太想當然了。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光是外表嚴厲在真正內心強大的人面前是沒有用的,他們想玩總能想出辦法鑽空子。
由於對書院裏的路不熟悉,素帛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後廚找到薛謙。他正在幫忙準備明天要用的柴火。
這位年輕人一看就是在家養尊處優長大的,從來沒幹過雜活兒,斧頭拎得晃晃悠悠,木柴也擺不正。在雜役的斧下一下便能幹凈利落劈斷的柴火,在他手下則要抖動好幾下,才能不情不願地分離,委實讓人看着都着急。
他自己卻不當回事,動作慢條斯理的,還一邊幹活一邊念念有詞。看到素帛來了,又慢悠悠地停下手上的活計,饒有興緻地看向她。
倆人誰也沒有先動。
素帛離他大概也就十步遠,在他沒把手中的斧頭放下之前絕不敢靠近,猶豫半天,還是用手勢暗示了一下能不能先把斧頭放下,有話好好說。
薛謙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意識到問題所在,顫顫巍巍地將手上的東西都放下了,又隨手在炮衫下擺一抹,起身笑問:“聖女入夜來尋,找學生有事?”
是夜朗月清潤,光華如瀑,北風將廚房院外的香樟樹特有的幽香混入八角與茴香的氣味、乾燥的木柴的氣味與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一同送到他們的鼻翼間,氛圍談不上風花雪月,卻有一股溫暖動人的人間煙火氣。
“……也沒什麼。”素帛不想表現得太沒見過世面,隨意在院中瞟了兩眼,裝出一副只是偶然路過此地,與他說兩句閑話的樣子,漫不經心地問:“就是偶然路過,想問問你白天傷着沒有?”
薛謙看看自己劈的柴火,再看看剛剛揮舞斧頭的手,笑道:“無礙,勞夫子費心了。”
“那就好。”素帛說著,尋了處台階坐下來,平易近人地示意他也坐,繼續長輩似的關心:“你們白日裏在玩些什麼,弄出這種事故來,端的危險。”
薛謙站在原地答:“沒什麼,只是有些不小心。”。
素帛聽出他言辭間的閃爍,更加好奇,便鄭重道:“沒關係,你告訴我,我不告訴蔡司業。”
這是小孩子才會信的話,因而薛謙保持着他那種意味不明的慵懶笑容,並沒上鉤。
素帛只得換個角度再問:“你從茅屋裏拿出來的那些小玩意,看起來都挺有意思的,是做什麼用的?”
薛謙再答:“做來玩的而已,沒什麼用。”
得,素帛算是看出來這個人是打定主意什麼都不肯說了,多問無益,便找了個回去做功課的借口走了。臨走前她還不忘演好自己關心學生生命財產安全的戲碼,從袖中掏出一張黃燦燦的符紙交給他,道:“這是我為煦和求的,聽說他傷得很重,把這個貼在床邊,可以保佑身體早日康復。”
薛謙盯着符紙,彷彿在看一塊燙手的山芋,猶疑了片刻,才接過來,頷首道:“那學生就替他謝謝聖女了。”
他說話總是不溫不火的語氣,令道謝聽上去還算有幾分誠意。然而離去的素帛並不知道,她剛走出廚房所在的小院,薛謙便將這張認認真真地用硃砂作了畫,承載着聖女一片虔誠之心的黃表紙團成一團,隨手丟到了灶台里,而後又自言自語着,去一邊偷懶一邊劈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