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難道不該死嗎

“聖女明鑒，我真是無辜的。”道士情急之下，對素帛深拜，請她務必給自己做主，稱自己真的一心只想救人，行善積德，從沒做過什麼虧心事。

煦和拿出那些記錄簿來，道：“我覺得也不是他。仔細一看，不難看出，這種吐血的癥狀的出現，是從一個人到來之後開始的。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後來負責撰寫這本記錄的——思慧。”

話音一落，眾人看向思慧，紛紛表示不敢相信。

“怕是看錯了吧？”素帛從他手中拿過記錄簿翻了起來，自言自語道，“怎麼會是思慧？”

他明明看起來那麼溫和良善，總是面帶微笑地照看病患，與他們有說有笑，還時常安慰大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她對照下來，發現情況確實如煦和所言，再詫異地看向思慧的時候，只見他的面上依然保持着慣常的笑意，看不出對這番指控有任何不滿的情緒。

許靖也不明白：“如果是他的話，他幹嘛還要記錄下來呢？”

“一來，若是不如實記錄，有人翻看的話，很容易引起注意，導致行為敗露。二來，我想他下毒的理由，可能跟皓君不太一樣。”

煦和說著，把記錄簿拿回來，翻到思慧所記載的第三天的記錄，對大家說明，根據記載，那天死了一個病患。

這個病患有點特別。他曾經聽許靖提過，是許靖離開清遠前，好說歹說才說服的一個肯服用他的葯的病患。

可惜這名病患才吃了兩服藥，許靖就不得不離開了，並不知道後續的結果。

而記錄上顯示，他進收容所的時候，表現出來的癥狀，很像是剛剛染病沒多久的樣子，那就說明，其實服藥之後，他的病情是有所好轉的。可是進了收容所之後迅速惡化，僅僅過了一日，就一命嗚呼。

“我想，那個時候的思慧大概並不知道什麼三清教與格物司的勝負之爭，也不在意這些，他只是想要這些病患死吧。”

這句話從煦和嘴裏說出來，顯得格外冰冷。

“為什麼？”許靖不能理解，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無仇無怨，只想別人去死？

在眾人各色目光的注視下，被拆穿的思慧面色很平靜，彷彿早就做好了被發現的心理準備，並從未想過推諉辯解似的，相反，他以堅定的目光回視眾人，反問道：“他們不該死嗎？”

他說著，指了指房間內或是痛苦呻吟，或是艱難呼吸，或是陷入沉睡的病患，挨個說出他們的名字和身世，而後問：“他們受到了神明的詛咒，難道不該死嗎？只有一死，他們才能從這痛苦的塵世中解脫，才能贖清自己的罪孽。”

說話間，他竟然流露出一絲羨慕的神情：“我們引起了天怒，所有人都要共同承擔，神明要懲罰我們，所以選中了這些人作為代表。他們是承擔了你們的罪過，我的罪過，所有人的罪過，代替我們去死的，難道不該死嗎？”

“這是天意，不可阻擋，就算吃了葯，好轉了，也只是一時的。而我只是不想看他們在苦海中浮沉，幫他們儘早解脫而已，何錯之有？”思慧非但不覺得愧疚，還說得義正言辭，鏗鏘有力。

一行人簡直聽呆了。

尤其是素帛，十分不能理解地問：“既然你覺得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若是被選中了，就理所應當慨然赴死，為何自己還要偷偷喝開水，做好防護措施？”

“就是，覺得自己有罪的話，幹嘛不自己去贖罪，指望別人來代替？說得振振有詞的樣子，還不是自私自利。”許靖也唾棄道。

思慧淡淡一笑，目光中有幾分嘲弄的意味，彷彿在說你不懂我，但是我不怪你，都是因為你的目光太短淺了，理解不了我的高尚。

一旁的道士替她解惑道：“聖女誤會了吧。其實……其實住持早就對我們說了，雖然對外不宣揚，不承認聖水有問題，但實際上我們自己也不喝了，喝的也都是燒開過的水，給病患的也是經過處理的聖水，只有思慧師弟一個人還在堅持按照原來的配方調配並服用。”

“可惜啊。”思慧連連哀嘆，“你們以為我不想？可是，或許是天意吧，我每天都同他們接觸，故意不戴口罩，也不喝開水，卻一直沒能染上病症。起初也起過一些疹子，喉嚨疼過一陣，而就在我無比慶幸神選中了我，我可以為所有同胞贖罪了的時候，這些疹子卻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說著，表情竟然顯得無比遺憾，沉痛道：“想來也許那並不是瘟疫，只是那幾天操勞過度，偶感風寒而已。神明還是沒有選中我來完成這一光榮而偉大的事業，我只能繼續幫助那些可以完成它的幸運兒。”

那麼，他究竟是如何下毒的呢？

許靖追問之下才明白，原來起初，思慧來到收容所，看到有病患在彌留之際，因呼吸困難，頭腦不清醒而萬分痛苦，便心生憐憫，想着反正也治不好了，倒不如死得痛快一些，儘快擺脫痛苦，魂歸九泉，於是將隨身攜帶的石膽研成粉末，放在了那人的湯藥里，令其服了下去。

原本病程發展到最後到死亡可能需要經過兩到三天的痛苦折磨，而那名病患服用了含有大量石膽粉末的湯藥之後，很快便大量嘔血，一命嗚呼。

思慧便按照這種方法，“幫助”了許多人。

漸漸地，他便意識到自己正在履行某種神聖的義務，這個義務就是幫助所有遭到天罰的人順利贖清自身的罪孽，於是更加堅定不移地一路走了下去。

雖然石膽溶入水中應該是有顏色的，但是被湯藥的顏色掩蓋了，加上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味道，也就一直沒有被人發現。並且，石膽做為常用的煉丹材料的一種，在廟裏有大量庫存，做為教中一員的他也很容易獲取。

在許靖和煦和要求所有入口的食物和藥劑都必須經過檢查之後，他為了順利完成自己的使命，就沒有再把石膽加入湯藥里，而是利用自己照顧病患的時間，直接將石膽粉末餵食下去，並對病患們謊稱，這是可以緩解病症的仙丹靈藥。由於長久以來，病患們對三清教，對他都深信不疑，也就不假思索地吃了下去。

今天是因為煦和等人放出找到了治療方法的消息，並被皓君吸引住視線，他才趁機又把大量石膽投入葯里，想要一次性解決所有人的。

“如果他們不死，罪孽就無法贖清，還會有更多人遭殃，為什麼我們不幹脆放一把火，燒了這些屋子，讓一切都在此了結呢？”思慧堅稱自己做的是正義之舉，覺得現在拎不清情況，還妄圖造成更大的禍患的人是煦和等人，不是自己。

可是煦和的關注點卻在他提到的自己也起過疹子這件事上，第一次聽說還有這番內情，追問了幾句，而後陷入沉思。

另一邊大家還在進行激烈論辯。

良久，煦和終於想通了，沉吟道：“或許……思慧還真的是被天意選中的人。”

“此話怎講？”

大家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吸引了過去。

素帛哭笑不得地問：“你該不會也認為，他這是在替天行道吧？”

煦和搖搖頭：“當然不是。但是我懷疑，他可能就是治癒瘟疫的關鍵。”

一言既出，滿室嘩然。

許靖不明白，一個殺人兇手，怎麼就成了救人功臣了？難道真的放一把火把這屋子裏的所有病患都燒死，一切就一了百了了？

思慧則對煦和點了點頭，模樣彷彿在說，還是你境界高，能理解我的不凡。

然而煦和的視線只是從他面上淡淡掃過，便轉向許靖，問道：“你知不知道，得過一次水痘的人，痊癒之後，就再也不會被傳染了？”

“知道啊。”許靖經過提點，略加思索，頓覺醍醐灌頂，驚愕道，“你的意思是，他其實感染過瘟疫，但是沒有經過治療，便自行痊癒了。並且就像起痘的人一樣，以後再與其他有這種癥狀的人接觸，也不會再染上了？”

煦和點點頭：“正是此意。”

“有可能，對，就是這樣……”破局之法就在眼前，許靖激動得坐立難安，來回打轉，喃喃道，“所以，他身上藏着瘟疫的終極奧秘，也是打開謎團最後的鑰匙。太神奇了，太神奇了，這究竟是傳說中的造化弄人還是天意？”

說著，他不禁用熾熱的目光熱烈地注視着思慧，好似在看什麼追尋已久的人間至寶。

思慧感到難以置信，詫異地看了看自己起過疹子的胳膊，搖頭道：“不……這不可能。”

“可不可能，試了再說。”許靖說著，已經按捺不住骨子裏的興奮勁兒，上前一步，想要抓他去做實驗了。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的手馬上就要抓住思慧的時候，思慧靈敏地閃身一躲，趁眾人不備，跑出了房門，回身對眾人拔劍相向，喝道：“都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