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路迷航
也不知道山外的風吹了多久,但見月中天,逐漸復西斜,屋外取笑斗酒的聲音,也在這呼嘯的風聲中開始悄靜了下來。
篝火隨風搖,酒罈倒了一地,有斗酒一醉,抱壇而眠的,裏頭還未喝完的酒水仍舊從壺口淌了出來,流了滿地。
一雙素靴踏在那酒水上,沾濕了鞋底,站在醉倒的曹猛跟前。
曹猛抱壇而眠,眠在篝火旁,懷裏酒罈的酒水往外流時,濺在了玄機的素靴上,她站在那裏,冷冷地看着眼前場景,伸起了腳,朝着他那口罈子一踢。
酒罈被踢往另一邊。
玄機緊攥着手裏的取鱗,槍尖在這一刻抵在曹猛的咽喉間,只消他一睜眼,這一槍下去直取他性命。
然而,火光照耀下的土匪,似乎並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命此刻正攥在別人的手裏,更看不到他們的大當家此刻,臉色堪比寒冰,猶如夜裏的幽靈,無半點溫度。
睡夢中的曹猛失了酒罈,迷糊地喊着:“喝,再來一杯,酒呢,我的酒呢?”半點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玄機這才收回了槍,輕嗤了一句,“廢物。”
旁邊,同樣醉倒的寇占星也跟着喃喃出聲,“廢物,我就是個廢物。”
玄機目光掃了一眼,見他們無人起身來,也沒有驚動他們的。而後素靴繼續往前去,玄機跨過這彤彤的火光,光影襯着她逐漸往漆黑深夜的冰冷中走去,沒入黑暗之中,她愈發地緊握着自己的手。
掌心裏,還有雲雨之間,殘留霍青魚掌心的血跡。
玄機閉上了眼睛,忍住自己內心的波動,不讓自己去留戀那番溫柔,她在臨走之際,指尖輕輕劃過那男人的容顏,玄機細細地看了他一眼。
整理好心緒,玄機重新回到葫蘆屋前的那方石縫後面,在那縫隙下重新尋回了那塊金牌,將金牌合在衣襟內,繼而轉身就要下山。
卻在下山一刻,玄機的目光一冷。
原本踏出去的腳步瞬間又縮了回來,她的目光朝着山下的那片漆黑看過去。
當時,玄機記得山腰處山石嶙峋,她還曾覺得像極了無數蹲在那裏的人。但是現在看去,夜色清寂卻有冷月光輝照巡,山腰處平坦一片,哪裏有山石蹲在當處。
不覺,玄機攥緊了手裏取鱗,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將自己暴露在山寨的光影當中,伸出尾指放至唇際,一聲響哨,聲音疾且利,瞬間劃破寂寂荒山。
哨聲冗長,聲響才動起的時候,率先奔出來的則是在不遠處的葫蘆,他沒有去和兄弟們喝酒,急吼吼地摔門而出時,一臉倉皇。
“發生了什麼事?”
緊接而至的是一聲驚雷,轟然在夜色中炸開,炸起的碎石與濃煙滾滾,在煙塵落下之際,誅邪司的長劍劃破夜空。
葫蘆甚至一蹲身之際,頭頂的髮髻還被削掉了一半,萵瓜似的頭頂,稀疏的發亂飛。
待抬眼看時,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誅邪司的人已經悄然無聲地佔據滿整個山寨,亂劍蹤影,光寒九霄。
一陣轟亂,驟然炸開了整個山寨的寂肅。
連同那些醉酒的人,在此刻也全然酒醒,甫一睜開眼,便是漫山遍野的廝殺聲,曹猛他們等人一下沒能反應過來。
但當看到誅邪司的長劍破開械人的肢體時,曹猛呸了一句“他奶奶的”之後,也操刀加入。
當霍青魚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山寨已經陷入了混亂中,霍青魚四處見不到玄機,只好先迎敵而。
整個山寨頓時大亂,誅邪司的人目光只瞄準着山寨里的械人,有山上的土匪抵擋着,足夠拖他們一晚上了。
只要一晚上……
玄機看着眼前這片混亂,將自己的白馬牽來,正當她想下山的那一刻,馬蹄才踏上山道,走到山道中央的時候,忽然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落了一坎。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感覺,下意識地便將馬頭一調轉。
在白馬掉頭的同一刻,腳下的那片土地“砰砰砰”地連續從上往下炸開來,路旁山石也好,塵沙也罷,皆都翻飛上天。
玄機從馬上跌落下去,看着以這中間山道為起始點往前後炸開的景象,心有餘悸。要是剛才掉頭稍有遲疑,要是她一路往下衝去的話……
煙塵落下,山道的下方隱隱見一身影,身着黑紅雲紋相間的錦服,葉輕馳執劍而立,似是早就在山道下方恭候許久了。
玄機往山道的上方看去,煙塵落下之後的那道蹤影,驚雷一瞥,這種震撼天地的威壓無形中從他的身上泛散開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玄機握緊取鱗,冷笑了一聲,“大意了呀,竟叫你等偷了山寨。”這兩人聯手的滋味,玄機嘗過,這輩子都不會忘。
話音落下,未等葉輕馳和驚雷出動,玄機率先出手。
銀槍一條,直往山道下面的葉輕馳而去,在槍頭未近葉輕馳的時候,玄機持槍的手忽然一個回馬,身後驚雷彈來的滾石,被槍頭一拍,凌空往道邊落下。
轟地聲動,炸開。
玄機寒槍直指,並沒有收勢,而是繼續槍頭直上,刺過驚雷的肩胛處,順手將槍一挑,挑翻了他肩頭血肉,深可見骨。
身後,葉輕馳長劍破風直來。
玄機再回身抵擋已經來不及,唯有乾脆將驚雷一挑,凌空翻落到葉輕馳的跟前,用驚雷去抵擋葉輕馳這一劍。
葉輕馳急忙收劍。
卻見玄機已經重新翻身上了馬背,打算下山。
這時,葫蘆手上還拿着自己的自製武器,在葉輕馳和驚雷二人再次聯手朝玄機攻去的時候,葫蘆手上弓弩連珠而發,幫玄機阻攔住了這兩人。
“機姐,我來幫你。”葫蘆大聲吶喊着,矮墩的身影此刻站在山道的高處,竟也隱約巍巍。
玄機掃了一眼葉輕馳和驚雷二人,靈機一動,衝著葫蘆大喊:“葫蘆,他們是來搶龍脈的鑰匙的,你當心。”
此言一出,葉輕馳赫然看向葫蘆去。
但見此時的葫蘆站在山道上,身後映着他那間屋子的燈火,燈火輝煌處,他屋頂上的那桿旗幟仍舊隨風獵獵作響。
那桿旗幟!
葉輕馳眼一眯,忽想起在追九尾的時候,她將那面金牌往下一丟,正好丟在前面馬匹行人上,而那其間旗幟招展,正是這一面。
“原來,在你手上。”葉輕馳將劍指向了上頭的葫蘆。
葫蘆尤然壯志滿懷,對着玄機吶喊道:“大當家你放心,那是你的命,誰都拿不走。”葫蘆豈會不知道龍脈鑰匙的重要之處,機姐既然託付給了他,他死也要守住。
玄機坐在鞍馬上,看向葫蘆微微勾唇一笑,而後調轉韁繩重踢馬肚,“駕”的一聲朝山下奔去,留下一句。
“替我擋住他們,我去山下將機關籠好,將他們一鍋端了。”
“好咧!”葫蘆一聽,更加的興奮雀躍,端着自己手上的改造弓弩便往下走,在葉輕馳要追上玄機的時候,啪啪兩支弩箭打在他面前,擋住了葉輕馳。
這土匪的弩箭,用的是精鋼,不是一般材質!葉輕馳回首,冷冷看着尤葫蘆。
尤葫蘆叫囂着道:“想走,問過我手上的弩了沒?”
驚雷見玄機的蹤影越來越遠,乾脆也朝寨子內搶來一匹馬,“誰都能逃,那架玄機必須當場誅殺。”
然而,葉輕馳卻不為所動,“我奉命,尋找金牌。”言下之意,他不去追玄機了,他則是將目光落在跟前的葫蘆身上,暗藏殺機。
驚雷詫異地看了葉輕馳一眼,見這人的目光從聽到龍脈的鑰匙之後,便不再一心誅邪了,驚雷心下不悅。但仍舊按捺住這股怒火,兀自上馬朝着玄機追下去。
葫蘆正想再發一箭,卻見長劍破開風聲,凌空一弧銀光落下,斬斷了葫蘆那一箭,護住了驚雷往下追。
一箭被葉輕馳打落,尤葫蘆兀自站直了身子,他將那把弓弩架在自己的肩頭上。在這山道的上方居高臨下看着葉輕馳,矮墩的身姿居然也隱約有頂天立地的魄力。
……
白馬一路縱橫,疾馳往山下去,在臨近瞭望台之時,守望的弟兄們遠遠地看到白馬從山上馳來,正當猶豫的時候,卻聽到玄機朝這邊衝來,大聲喊道:“放下機關。”
台上的兄弟面面相覷了一會。
這裏是山門機關,尤葫蘆當初設置的時候將山上滾石一併連接,一旦砍斷繩索,斷石會將這扇門給堵死,這是為了以防敵人大舉攻山所設,一般不動。
但是現在,大當家策馬前來,山上又廝殺聲一片,下面戍守的兄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也僅僅只是猶豫了一下之後,幾個弟兄朝着山門兩邊過去,同時豎刀,將那牽連着機關的繩索一砍。
巨石如斷,從山上順勢滾落下來。
在山石滾落的那一刻,白馬颯如流星劃過,從這斷石落下的當間奔跑出山門……
身後,轟塌的聲音傳來,盪起的塵埃乍然起一片,如同她這一去相送的背景。隨後不久,身後又一聲滾石爆炸的聲音。
隨着這聲音落下,被斷石堵住的山門在這一刻炸開了一條路,驚雷策馬而上,順着茫茫黑夜追趕而上。
迎風去,白馬蹤影快如風,玄機看了一眼身後遠遠追蹤而來的蹤影,凝霜的目光中隱約抹上了一層興奮之色。
在這鐵蹄快如風的情形下,玄機只覺得自己內心的平靜也在開始翻起波瀾,這股波瀾她逐漸難以壓制。
這抹興奮,如似突然降臨的一般,玄機仰頭直笑,“斷絕了後患,誅邪司和土匪全困在山上,這下沒人能阻攔得了你了。”
“玄機啊玄機,你可真沒讓人失望呢!”
這抹興奮之色但只劃過一瞬,玄機登時又按壓下了不斷翻騰出來的心緒,她衝著這冷冷的夜色大聲喝了一句,“滾出我的身體。”
“我就是你,我的數據衍生出了你!
你就是我!你看你都做了什麼,你把山上那些人的活路都斷絕了呀!那可是誅邪司,寧殺勿縱的誅邪司呀哈哈哈……”
玄機漫天狂笑之中,她強行咬下了自己的舌尖,腥甜與痛楚讓她將體內這點宣姬殘留的數據記憶給強行壓制下去。
玄機拽緊了韁繩,更加催促着馬蹄向前,目光中只有堅定的,暗自道:“人與械,天生為敵,他們不是什麼的好人,他們……死有餘辜!”
人是那樣地虛偽,她是不會再信的了。
“駕!”
夜色中駿馬嘶鳴,載着玄機朝着祭祀台而去,徹夜星馳,玄機這一路越往前行,越發地與身後的不荒山拉開了距離。
她將從新找回自己。
白馬停在懸崖邊上,玄機由上及下而望,但見祭祀台寂靜而立,寒潭光影凜凜,映在玄機的眼裏,是一抹冷淡與決絕。
她輕嘲了一句,“誰是你的玄機,誰是你們的大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