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寧殺勿縱
眼前所見,這隻與自己纏鬥良久,此刻卻再難一動的鼠妖,不是偃師獻技,不是墨家機關,也不是魯班秘術,而是……正兒八經的鈦合金,鋼鐵機械人!
幽黑的山壁下,夜影照在鼠妖那截露着彈簧的斷口處,最終連聲音也湮沒在夜色中,這小方山壁下更是寂靜如死。
幽幽月影照在玄機與霍青魚兩人身上,目光所及處,依舊是震驚與難以置信。
特別是玄機!
“我居然,穿越到了一個……有機械人的古代世界?”
玄機依舊沒能從這震撼中回過神來,連退了幾步。
在她退卻的時候,從前面搖晃的彈簧中“啪嗒”一聲,掉下了一顆圓滾的鋼珠,“嘩啦啦”的一路往前滾,滾到玄機的面前來。仟韆仦哾
霍青魚反應過來時,忙將手上那鼠頭剩餘的零件一扔。雖說受驚,但到底沒有玄機這麼大受震撼,他走到鼠妖那半截身子前,震撼過後滿是好奇。
他伸出手來將滾落在地上的鋼珠兩指一捏,抬過頭頂仔細端倪着,“原來,傳說中的邪就長這樣,誅邪司那幫人殺來殺去,就是殺一堆鐵架子啊!”
霍青魚說著,將手拄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奇怪,這些鋼鐵人偶是怎麼說話的,還能行動自如,怎麼做到的?”
若不是剛才他誤打誤撞之下那麼一扯,還不知道原來這些人偶,行動之間的與人無異,甚至比人還厲害得多。
“難怪天子要誅邪,這天下要都是這種鋼鐵人,平常百姓哪還有活路?”霍青魚后怕的說著,將手裏的鋼珠一扔,拍了拍雙手。
玄機乜斜了他,沉沉的,不說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這些古代人解釋機械人是怎麼回事,連她自己都覺得……這也太魔幻了吧!
在沉靜的這一瞬間,從山頂上“啊啊”的兩聲大喊,爬了上去的曹猛和寇占星也一併摔了下來,兩人交疊在地面上,震地地面凹陷了一塊進去。
抬頭往上看,崔探花正保持着伸出手,卻抓不住他們的姿勢。
即便玄機他們再震驚,可此刻到底身處於危險之中,臨風而至的一聲虎嘯將玄機拉回現實之中。都怪這眼前景象太過震驚,才讓她一時晃了神,忘記這背後還有一頭被自己挑飛的大老虎。
玄機拄着那鐵杆長槍往前走了兩步,越過前面的暗影,站在了天地的光影下。目之所及處,看着前面那些誅邪司的人,目光深凝了下去。
這烏壓壓的一群人,目測有十餘之數,就這麼從崖頂縱身而下,清一色的黑紅相間衣衫在夜色中翻飛,與之前那三個被抓的倒是一致。
唯獨領頭持劍的男子,頭戴金冠,腰束玉帶,佩棱形鏡腰飾,一臉冰冷樣。
“這些人,靠得住嗎?”玄機用長槍杵了杵寇占星。
先前在客棧里,誅邪司被抓的人里,三個死了一個。玄機卻是沒有見到如同傳說中那樣的神通,眼下這十餘人往眼前一站,能力如何有待觀望。
寇占星卻是毫不猶豫的點着頭,“為首的葉輕馳,年少有為,誅邪無數,是誅邪司中獨當一面的人物。”
玄機半信半疑。
就在此時,身後的老虎帶着怒意,“吼”的一聲低吟踏了過來,身影從後頭疊在玄機的身上,赫赫威風。
玄機抬首看去,只見這頭猛虎方才被長槍一挑,眼角破了相,此刻猛獸凶性大發,竟只盯着玄機一人快步撲來。
隨着猛虎四蹄離地撲來的時候,一直在漆黑中的霍青魚猛地朝玄機也撲了過來,帶着她在地上一滾,堪堪躲開了這猛虎的攻勢。
“這老虎被滾石傷到,我知它傷在哪裏,我和你一起。”霍青魚是一路追着這老虎過來的,剛才在上頭和誅邪司的人一塊襲擊,這會的情況他最清楚不過了。
玄機詫異的看了一眼霍青魚,倒是沒想到猛虎跟前,此人有這樣的膽魄。她掙了掙開霍青魚按住自己肩頭的手,咬牙道了句,“好!”
話出如風,她身子輕盈而起,利落出手。
霍青魚緊隨其上,
兩人左右夾擊的時候,曹猛和寇占星連忙往邊上挪,趕緊爬到上面和崔探花會合,並排觀望。
“真沒想到,咱們機姐這麼能打!”曹猛看着崖底下玄機手持銀槍挑翻猛虎的場景,不禁發出感慨。
崔探花白了他的一眼,方才不知道是誰,死道友不死貧道。
誅邪司那邊與九命貓也一觸即發,為首的葉輕馳一聲令下,身後手下呈扇形而開,朝客棧前頭那抹妖艷的身影攻擊過去。
小九能御禽,尾巴張揚之間已有無數飛禽從客棧里撲騰着出來,長喙如刀,帶着腥臭與殺意飛向這些誅邪司的人。
這偌大的紅崖底下,聲勢喧囂,頓成了誅邪戰場。
葉輕馳一劍當先,這些飛禽被他一劍破開拋往身後,留手下的人與這些飛禽纏鬥,葉輕馳則是直指小九的面門。
小九速度是極快的。
在葉輕馳的長劍指來時,小九雙足點地,身形如同絞起的綾羅一般纏過他的手腕,身後水色輕衫隨她身影飛揚,宛如雲夢。
腰身纏過葉輕馳的身後,赤白的雙腿勾纏在他腰身上,身子軟軟的從身後貼在他炙熱的背上,獨屬於男子剛熱的氣息與她的柔媚渾然一體似的。
這溫香軟玉,就像是男子豢養的寵物一般黏膩在葉輕馳的背。
小九從他身後側,湊近葉輕馳的頸脖處,輕輕的、軟軟的吹了一口熱氣,道:“你說過,我有本事讓你動情破戒,就放過我的。你們人類,怎的這般說話不算數呢,非得趕盡殺絕。”
葉輕馳的往左打,小九便往右纏,纖纖細指觸摸上葉輕馳的臉頰時,將他下巴輕輕一挑,指腹生溫,明媚有情。
說著的時候,小九張着紅唇就要舔上葉輕馳的耳根之處,“哥哥,你可真狠哪,你們人類不是講究,一夜夫妻……”
小九話未說完,葉輕馳持劍往後掄刺,生生將貼在身上的女子剝離開。
可小九的話興緻依舊,聲語撩人,“百日恩嘛!”
小九這話,聲音不疾不徐,正好在這紅崖底下傳盪。
玄機一槍刺入虎背時,與霍青魚兩人左右各一挑,生生將這猛虎格殺在當處,一動不動。
在震天的虎嘯中,玄機不免分出神來看了一眼那被葉輕馳打開的九命貓妖,又忍不住側目看了葉輕馳一眼。
玄機這才發現,這個男子身形異常的蕭條,臉也修長俊逸,寒若冰霜,倒是這樣的輪廓線條襯得此人分外薄情寡恩。
若不是渾身上下殺意過甚,倒也是個倜儻的人物。
這以誅邪為己任的誅邪司首領,會與小九糾纏不清?
玄機心中帶着疑惑。
卻見葉輕馳大喝了一聲,自長劍過處,處處殺心。饒是小九身手再敏捷,可玄機發現葉輕馳下手有玄機。
每每他們打過之處,從葉輕馳的袖子中便飛出了若隱若現的銀絲線穿在山壁上,與貓妖纏鬥久,這銀絲就似鋪開的一張暗網。
到了收網時刻,葉輕馳足尖一點往上飛去,袖間銀線一收,但只聽得“喵”的一聲尖銳聲響出,絲網收起的口如同鋼鐵一般,將那九尾的女子收在絲網中央。
絲網緊收起的那一刻,女子在網中也縮成一團白色絨毛的身影,想要速度竄出,可是卻在那切口處被包起,又生生斷了一條尾巴。
掙脫的時候,小九連臉上的皮都掙裂了一塊,表皮下,隱隱可見裏頭那金屬晦暗的脈絡骨骼顏色。
尾巴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卻聽得小九的笑聲傳遍整個崖底,“葉輕馳,你以為自己贏了嗎?我說過,今晚的重頭戲才剛開始。”
說著的時候,飛禽不再與之纏鬥,而是烏壓壓的從客棧里旋飛了一圈之後,在半空中的朝葉輕馳集中撲來。
從半空處,才見在這烏壓壓的飛禽群中,口中叼着的……竟是人!
這些人大喊着:“救命,救命啊!”
“這當中有邪,有人,葉輕馳你猜猜……孰真孰假?”
聲音過處,玄機從這些呼救聲中驚醒,復又想起最開始的時候小九所說的話,今晚的重頭戲,是殺人!
不是她殺人,而是她將這些人與邪混雜在一處,裹挾誅邪司。
“你要麼放我們離去,要麼……這些人就一起死吧!”這是小九最後的保命符了。
玄機心道不好,手持着長槍沖葉輕馳阻止了過去,“上面那些是人,你們誅邪,難道連人也不放過?”
葉輕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間的飛輿,那是用來勘測“邪”的東西,乃前人所用堪輿演變過來的。
此刻,葉輕馳見隨身帶的飛輿無動於衷,隨即抬起頭來,長劍一把擊開她的長槍,冷哼一聲,“聖上有令,寧殺……勿縱!”
說罷,他快步繞開了玄機,大喊了一聲,“結陣!”
幾乎是同一時刻,誅邪司所有的人全部朝着那烏壓壓的飛禽群攻去,誅邪司自有誅邪的手段,一陣火石轟炸聲去,銀絲結成的密網張羅開來,一網打盡,飛劍密密的朝着那飛禽殺去。
隨着密網一開,漫天飛下的,有人的屍體,有被殺落的邪身上的零件……混在在一處,紛紛揚揚的往下掉落。
玄機阻擋不及,這上頭除了那些機器製造成的“邪”在亂飛之外,其餘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誅邪司的手段委實快速、狠辣。
為免玄機被這些掉下來的東西砸到,霍青魚拉住了玄機,扯開自己的外衣將玄機護在自己的胸前,避開了砸下來的那些鋼鐵零件。
這些玩意,掉下來被砸到,也能頭破血流。
玄機怔在當處,被眼前誅邪司的做法所震住了,任憑着霍青魚為她抵擋。
難怪,有那誅邪的赫赫聲名。
寧殺勿縱!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人,為了誅邪,毫無人性!
今夜,玄機可謂是見識得太多,太多了!
被困在鐵網裏的小九,臉無血色,見葉輕馳這麼毫不容情,說殺就殺,反而放棄了抗爭。
只見葉輕馳朝她這邊走來,長劍橫去,直指在小九的面前。
小九慘笑了一聲,道:“你可,真不愧是誅邪司的人啊,真比我們還無情!”
葉輕馳居高臨下,長劍冰冷蕭索,“你們不過是器械所製成的人偶,利用表現迷惑人心而已,連畜生都算不上,算什麼人,說什麼情!”
“是嗎?”小九輕輕的反問了一句,臉上竟溢着絕望與凄楚,抬首定定的看着葉輕馳。彷彿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發一言,非得等待葉輕馳的回答。
此刻,她臉上那層仿生人皮裂開的縫隙逐漸擴大,表皮掉下來的小半邊臉頰上,裏面金屬骨骼的齒輪痕迹和她這凄楚絕美的容顏,形成了一道既強烈又鮮明的對比。
這對比,也在時時刻刻在提醒着葉輕馳,她只是一架機械人偶。
葉輕馳雙唇緊抿,沒有再開口,而是提起了劍朝着小九的背上刺了下去,劍柄一擰,只聽到從小九的脊背上“咔”的一聲脆響。
小九臉上的凄楚變得猙獰了起來,止不住哀嚎聲出。
在哀嚎過後,小九逐漸的失去了靈性,最後頭一歪,再無法動彈。原本還活靈活現的容貌上,此刻竟真如同人偶一般,沒有了靈魂。
劍身依舊沒在女子的背上,葉輕馳沒有拔出,保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沉寂下去的眼眸看不出喜怒。
小九沒有了動靜,葉輕馳也保持不動,直指此刻,他才冰冷的開口回答她,“是!”
話音落下,只聽得的又是“咔”的一聲,長劍從小九的背脊剌開,劍身抽出的時候帶出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銀色扁牌,在夜色下泛着光,被葉輕馳收在手心裏。
這光刺到了霍青魚的眼。
霍青魚忽然覺得,這塊小小的銀色牌子好生眼熟,與自己母親給他的那塊……有些相似!
“這是什麼?”
霍青魚正待上前的時候,葉輕馳卻轉身朝着猛虎那邊去。
這次,是玄機拉住了霍青魚,暗暗對他道:“道不同。”
霍青魚明白了玄機的意思。
誅邪司的人,不會與他們交代太多的。
但霍青魚心裏的確有很大疑惑,自己從小到大戴着母親給的一塊墜牌,此刻竟和邪身上取出來的有些相似。
更可怕的是,他的那塊墜牌,還在玄機身上。
想起當時在誅邪台下喚醒玄機的時候,霍青魚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被玄機拉着的手,忍不住一抖,不着痕迹的將手收了回來。
這個女子,不是……吧?
葉輕馳也是同樣的手法將猛虎一刺,刀鋒拉開虎背的時候,讓玄機他們震驚的是,這頭猛虎裏頭也是冰冷冷的一堆零件。
原來,盤踞在紅崖山上傷人多年的老虎,居然也是邪,和小九他們打着配合,將人追下懸崖。
葉輕馳將老虎身上取出的那塊牌子扔給後面的人,就地焚燒。與之一起焚燒的,還有其他邪身上取下來的銀牌子。
“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此刻,霍青魚最想知道的是這個。
他們這些身處古代的人,自然不懂。
但玄機是從現代穿越過來的,她們的時代處在科技的最頂端,她一眼就認出那是什麼。
“晶片!”玄機說。
她不會看錯,也不會猜錯的。
這裏還是古代,但是這個世界卻有無數披着人皮或者獸皮的機械人橫行於世,他們被稱之為“邪”。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支配着這些機械人的,應該就是這些晶片了。
玄機想不通,在這麼閉塞的古代,甚至連鈦合金都不知道為何物的朝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製造出這些機械人的?
還居然能用晶片運轉機械,讓它們產生自己的思想。這……放在現代都是難以想像的技術,何況古代?
難不成,有同樣和她一起穿越過來的人,也同時存在?
就在玄機心神正亂的時候,一柄長劍忽然橫在她跟前。玄機收回神來,抬眸看去時,葉輕馳那一張死人似的臉正盯着她。
“我看你身手超然,不似一般,該不會……你也是邪?”葉輕馳的聲音冷冷的,一副殺神的模樣。
玄機看到他這模樣便將臉一沉,緊握了手裏的長槍,隨時準備開打,“你說呢?”
霍青魚卻看向了玄機,這次他沒有動。說真的,他此刻心裏也滿心狐疑,正亂着呢。他也想知道玄機到底是不是人?
氛圍驟然冰凝了起來。
卻在此時,寇占星從山壁上跳了下來,朝着這邊急急跑來,“葉輕馳,剛才她一起誅邪的時候,你又不是沒看到,她怎麼可能是邪,你的飛輿對她有動靜?”
葉輕馳瞥了一眼自己腰間的棱形鏡,遲疑的道:“自踏入不荒山,飛輿便失去了作用,測不出人與邪。”
葉輕馳說著,在寇占星還沒開口的時候,又加了一句,“可這並不代表,她不是!”
誅邪司這寧殺勿縱,還真是令人聞風喪膽。
寇占星指了指玄機後面的傷,血跡從衣衫裏面透出來,沾濕了半邊手臂。
剛才情況緊急,玄機並沒有注意到,這會被寇占星一指,她才發現。
寇占星咋咋呼呼的,指了一圈身邊的零件,“你看看自己誅的這些,哪個不是一層假皮包着鋼鐵,你見過哪個邪會受傷流血的?”
寇占星這麼一說,霍青魚才發現,小九也好,剛才被自己一手扯斷的鼠妖也罷,的確是一層仿生人皮之外,其他的都是零件,並沒有流血。
再看玄機此刻手臂上鮮血流淌的痕迹,倒是他多心了。
如此,霍青魚看玄機的時候卻多了一層愧疚,於是上前一步,擋在葉輕馳的劍前,“她是不荒山上的人,不是邪!”
寇占星的話,的確在理。
葉輕馳與玄機對視了一眼之後,最終退卻了一步。下令讓自己的人離開,一個個的飛躍上懸崖,黑色的身影穿行在山壁之間,矯健非常。
寇占星這才想起,轉身要一起追上去,“你們不能撇下我說走就走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們的,都說了我也是……誅邪司的!”寇占星站在那高高的山壁前,他是沒那身手追上去了,只能無盡的嘆息着,“我爹說的,你們怎麼就不信呢!”
“枉我千里迢迢跑到不荒山來!”
“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樣誅邪是不行的,不對的,方式錯了,我是來教你們的。嘁!一群不識好歹只會裝帥的傢伙。”
寇占星嘟喃着回過頭來的時候,入目時卻看到玄機站在那裏的身影。
但只見這女子身形纖長,細腰如柳,長發高束隨着風而揚。這如玉無暇一般的容顏上,長眉入鬢,星眸颯爽,眉宇間自有一抹常人所無的堅韌與氣魄。
如此芝蘭玉樹,神仙一樣的人兒,哪裏像是這種貧瘠土地里能養出來的。
還真別說,寇占星這一眼看去,真有那麼一種錯覺。
邪,就在眼前!